泉小五最不想理的人,就是他。第一次见面差点被他折腾到牛蹄子底下去,第二次被打断一只胳膊还吐了血。
克星。
水平高低,并不重要。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被吓尿裤子的新兵捅对穿的事迹比比皆是。嘿,命里注定,你就不是他的对手。于是,深信其中禛秘的郡王子也不多事,装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暗自提着小心,打算人不犯我地绕过去。
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倒是大出矜罡的预料之外,瞪着眼睛看泉小五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催着白马,驾着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节奏从自己身边游荡过去,深感差异。直到他的马走出好远,才不得不开口叫:“喂!”
小五假装没听到,信马由缰。
矜罡冷哼一声,学着太监的假嗓音嘲笑:“穿花裙子的!”
小五的脸色变了再变,又是一变,回头怒视:“眼瞎啊!这是男士长袍!”
“花花绿绿的男士,穿着长袍。”
小五眯起一只眼睛,满脸不屑地用马鞭指了指他:“不跟你计较。”
矜罡见他催马又走,实在忍不住了:“我来看看你胳膊好了没有。”
小五一怔,回头望过去。
矜罡掏出一个荷包举起来:“有药。”
小五调转马头来到矜罡面前停下:“你这药,治不治神封穴?”
“神封穴是什么?”
小五觉得这话没法聊了:“你咋还能不如我呢?”
矜罡沉默片刻回答:“我理解你。”
啥?
小五爬在马脖子上,低头看着他。
矜罡轻声地叹出一口气,用手轻抚白马的鼻子:“小侯爷、小王子。听起来尊贵、优雅、至高无上,其实,你和我的心里一样清楚。我们只是延续家族荣光的工具。从刚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要起居得体。君子之道大而微。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行为举止每一个动作甚至连感冒发烧咳嗽的声音,都要中正平和。可是,有谁在乎过我们么?”
虽然没听懂,但感觉这个时候是要摇头的。于是,小五摇头。
“哈哈哈哈。果然。你也知道,没人在乎我们。要读书,要算学,要待人有礼。可是,看看那些同龄的孩子。河络在山野中自由地奔走,鲛人在水中自由地徜徉,羽人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夸父化身树木体验泥沼的芬芳。”
哦,诗人。小五微微点头。
矜罡也微微颔首:“我跟你一样。从小就被送到寄宿学校。要车马有车马、要仆役有仆役、要钱有钱、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有父母。”
看到矜罡抒发感情的语气稍有和缓,小五试着开口:“神封穴是羽人精神力的源泉。打碎神封穴,他们的翅膀就无法凝聚。”
矜罡一愣:“你打碎了俞建南的神封穴。”
终于听懂了!小五忍不住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问:“你那瓶药,能恢复不?”
“这是,治疗骨折的。物理药剂,跟精神力没关系。”
“你说的太对了!”小五满脸感慨万千地拍了拍矜罡的肩膀,“咱们的确要什么有什么,你能不能回家跟你大哥商量商量,要点儿能治精神力的药?咱们这都多大了?要自立自强。”
“男儿当自强。”矜罡态度凝重地点头,“何况,燕世子是君,我是臣。哪儿有臣向君要东西的道理?但,同为天涯孤独客,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小五竖起一根大拇指。
矜罡郑重地望着他,用右拳敲了敲自己的左胸,然后遥指泉小五。
小五用同样凝重的表情望着他,也用右拳敲了敲自己的左胸,然后遥指矜罡。
术士塔共有九层,取天分九层,再向上便是宇宙虚空的概念。很多宗教认为,十个太阳游走在五至八层。而第九层天,是穹窿冠。当某个太阳占据第九层天的时候,就会出现极端天气。所以,术士塔的第九层是实心的,只有通往塔尖的维修通道。第五层到第八层,是研究法术的实验室,设有各种结界。第一层到第四层才是办公、或者留宿的房间,被解释成属于羽人、夸父、人族、河络。塔中天井原本是一处宽阔的庭院,养着九州各地运来的奇花异草。后来为了彰显各民族平等,便特意挖出巨大的莲花池,代表蛟族。传说在挖莲花池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地火之相,被认为是荒神的象征。
渭水舟头目尽天,苍虬卧野穹孤居。原是古来中飞脊,画地换覆洛山岩。
旧履自寻皖州亭,幕鼓晨钟颂澜经。笑指零星越人烛,改换波澜西陆升。
一百多年前,蛟族河络被视为大昕帝国臣民,并邀请羽人、夸父共同繁荣时,大诗人朱允荣发自内心地感叹时代变迁,留下这首词之后退隐山林。大意是说沿着渭水而下,看到孤零零的术士塔正在改建。中州的飞檐画脊用河络的山岩代替,皖州亭、澜州鼓、越州灯,都换成波澜起伏的蛟族西陆风格。诗意写实,并没有抒发诗人的情感。于是,后人解读时便有各自的理解。有人将其解读为朱允荣反对各族联盟,有些人将其解读为大诗人欢喜至极,达成了全民大融合的毕生愿望。总的来说,就是怎么理解都有理。
刚踏入术士塔的一楼大厅,还没看到巨大的莲花池,就看到御雪从二楼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小五兴奋地举起手打招呼:“美女!这厢叨扰,寻径!”
御雪没爱没恨地扫了他一眼:“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这个我懂!
小五爽朗地笑:“终于说现代话了?一定是心情好。”
御雪双手扶着栏杆望着他兴高采烈地跑向楼梯,没有指出那是句成语。
小五三步并作两步,蹭蹭就跳上了楼,在御雪面前停下,侧身半依勾栏:“一天不见,别来无恙?”
“佳。”
“你这是,帮俞建南疗伤?”
御雪点头。
“可有佳?”
御雪黑溜溜的眸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回答:“说现代话吧,尽量不要用成语。”
“多谢理解多谢理解。”小五连忙站直身体,摆出极其认真的表情拱手行礼,“请教一个问题。俞建南的神封穴,碎成几片?”
“三。”
小五忍不住咂了一下舌头:“这么少?这抵抗力,惊人啊。”
“庸。”
小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强不弱。被自己撞过的羽人多了,最强的战士也碎个七、八片。这个才三,怎么能算是中庸之人?已经强得不像人了。但想着是美女断片,又绕回古语了。也不勉强,笑眯眯连连点头:“美女说的对。能修复么?用你那块石头。”
御雪摇头。
小五严肃颔首:“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想。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么?”
“乌尼奥。”
“对呀。大尾巴鱼。”小五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转身就跑。蹭蹭蹭蹭下了楼梯,一个箭步跨过莲花池,跳到了塔门前。身边的空气震荡,御雪闪现而至,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小五吓了一跳:“美女,啥吩咐?”
“阿夺。”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阿夺?”小五愣了愣,“我找阿夺,你跟来不好吧?”
“怪。”
“阿夺不是妖怪。”
御雪指了指自己。
小五连忙拱手行礼:“对对对,美女是妖怪。美女是千年幻化来的最美妖怪。”
御雪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鄙夷:“以为怪。欲探之。”
“你以为,阿夺很奇怪?想要跟我去看看?”小五搔了搔脑袋,不解地问,“不就是鲛人么,为啥呀?”
“性也。”
小五放弃交流,指了指门外:“我有马。”
御雪率先出门,吹了一声口哨。赤兔马踏风而来。
重骑兵学院的大门前,落榜的学员和家长围着戚善呜呜泱泱地声讨。小五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巴噗嗤噗嗤地笑。看到御雪投来疑问的眼光,略带自豪地解释:“只要治好了俞建南,我就能破格入学。我估计呀,是谁看出有猫腻,讨说法来了。”
御雪的眼中闪过几丝好奇:“何之以成?”
“你这语言,跨度蛮大的呀。五千年的、三千年的、两千年的。为啥不说现代话呢?”
“不习惯。”御雪停顿一下,决定继续解释,“三千年。”
“哦。”小五好奇地追问,“你诵神的时候,为啥都是用五千年前的经文?”
“三千年。”
“五千年。”小五耐心地科普,“红袍啊,就是你干爹,是考古学家。据他……”
说到这里,小五觉得似乎好像那里不对,闭起嘴巴想了想,转换话题:“你干爹是个大骗子。你三千年前活过,还用得着他去考古?夸父族长大以后变木头,到深山老林里找个没有兔子的地方,扎根变大树。脑袋都不好使。”
“兔子?”
小五一下来了精神,用力地点头:“兔子在树根底下撒尿。一但变成大树,他们就不能走了。又臊又臭的,还能好好修行么?就算是和尚在山洞里面壁,也不能让兔子在自己身边随便撒、随便拉吧?那环境。我跟你说,尤其是红袍大胡子,他那个胡子每天洗的干干净净,不然就有味道。”
御雪的眼神更好奇了:“八卦?”
小五见她听懂了,便捂着嘴巴笑:“对。当年他有一把大锤子,不让我碰。我就在上面撒了泡尿。然后,军队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八卦。直到今天他还以为是兔子撒的尿呢。”
御雪面露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