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龙山。
丁渺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阿寻。
他藏得隐蔽,若不是有道运气这个作弊器在,丁渺未必能找得到他。
阿寻靠坐在岩壁旁,白衣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点的血迹,他看到丁渺进来,笑了笑:“丁姑娘,我食言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比侯意好看,如明月皎皎,可丁渺只觉得手痒,想揍人。
真仙界的小凤凰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哪怕是落入下界这样一个糟糕的境地,她也会想办法重振旗鼓。可偏偏,这个阿寻,打不得骂不得,还只能救,就让她觉得有些扎手,像是幼时的玩伴刺猬一样。
夕阳的余晖照在洞口,丁渺站在明暗交接的位置,盯着黑暗中的那个人。
她突然笑了笑:“我很开心,你食言了。”
丁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阿寻面前,她靠近他:“这样,我就有理由亲你了。”
“丁——”阿寻刚要避开,就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覆在他的眼睛上,黑暗之中,他刚伸出手想推开丁渺,就碰到眼前人柔~软的衣服,听到轻呼一声,便收了手,不敢动了。
唇上有轻柔的触感,一碰即分,明明唐突至极,于礼不合,但那一刻,他竟忘记了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了一般。
可重见光明时,那“砰砰砰”疯狂的心跳声又告诉他,心跳的停止只是他的幻觉。
两人距离极近,洞内幽黑,可阿寻能清晰地看到丁渺的脸,她明瞳如水,嘴角轻轻勾起,透着点可爱的恶意。
“你还想说这于礼不合吗?”她问道。
阿寻垂了眼眸:“丁姑娘,我虽然没有记忆,可我从身上的伤便能够判断,我的仇人,心狠手辣,非比寻常。你救了我,愿意让我留下养伤,可我却不能害你,也不能拖累你的家人。一旦我的仇人找到我,你们都会死的。”
“好,你要讲道理是吗?那我就跟你讲道理。”丁渺没再逼近,坐了回来:“三河村地处偏僻,村子又小,在这周围地图上都没有位置,你晕倒的那条河,四通八达,你的仇人想找到这里,要有通天的本事才行。倒是你,你这样一幅病歪歪的样子出去,恐怕一露脸,就被人抓住了。到时候顺藤摸瓜,别说我,整个三河村都得给你陪葬。”
“你若是真想报恩,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留在这养伤。你若是再这么折腾,我就叫人扒了你的衣服,把你关在屋里。我看到时候,你还怎么跑!”
她说得凶神恶煞,一时倒有些代入话本中强抢民女的恶霸。她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对付阿寻这种假愚直的人,只讲道理或者只耍狠是不行的,就得这样双管齐下。
听着丁渺的话,阿寻不知何时,目光竟被她全然吸引。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中仿佛有光一般,神采飞扬,明明是在凶人,却很是可爱。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眼神沉了几分。
可爱是假的,这人初见便这般孟浪,不仅投怀送抱地亲人,还说出要洞房扒衣服的话语来,这样的人,即使是恩人,他也不能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怎么能觉得她是纯挚可爱的呢?
唯独那番话,说得在理。他留下,对自己对她,才是保护。
“好,我留下。”阿寻开了口,声音沉静。
“你当然要留下。”丁渺笑笑:“只是,我话还未说完。丁家不是你说留就留,说走就走的地方。我丁渺救人,可不是白救的,亏本的买卖我不做。你既然没有君子守诺,那我们便谈买卖。我看你这衣服打扮,还有仇人的凶狠程度,你的命,至少也值个一千两吧。我救了你,你便欠我这些钱,什么时候你还了,你才能走。”
“姑娘未免太过霸道。”
“霸道?我之前以礼待你,你不愿意,这霸道,也是你逼的。”丁渺拿出准备好的契约:“按手印吧。”
她本以为阿寻不会按,也想好了办法,可未想到,阿寻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竟露了笑容。他并未按印泥,而是直接沾了身上的血迹,在那契约上按了手印。
丁渺将契约收好,这才略微放了心。
都做到这程度了,阿寻应该暂时不会离开了。
“我扶你回去。”丁渺上前,扶着阿寻,走出洞口。她的左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轻轻地蹭了蹭。
刚刚那下,她没有真亲,只是用手指在阿寻的嘴唇上轻轻地按了按。
小凤凰在天界一百年,才刚刚化形成年,虽偷看了不少崔永安的话本,可对男女之情,还是羞怯懵懂的。对待阿寻,也只敢嘴上占个便宜,动真格的,她怂得很快。
如今,她扶着他,只觉得手指尖都发烫,丁渺微微低头,掩住滚烫泛红的脸。
出了洞口,夜风拂过脸颊,带来一阵清凉。丁渺抬头,原来一番折腾,已是夜晚。
月光银练,繁星点点,桑树飒飒,蓬松密集的草丛中,萤火虫一闪一闪,装点着静谧的夜晚,如一幅沉静美丽的画卷。
“这里很美。”阿寻声音淡淡,透着一丝感叹:“原来黑夜,还能这么美。”
丁渺还对他有些不爽,故意跟他抬杠:“这好看是好看,可若说美,普天之下,有一个地方,才是最让人向往。”
“什么地方?”他声音中带着笑。
“梵天!”丁渺兴奋道:“那可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黑夜如昼,彩色的光如软纱一般,在天空中变幻,银芝树上开满了花,各色各样,就连那里的池水,都是碧蓝色的,比最纯净的蓝宝石还要漂亮。”
她眼神中满是向往。神仙们中,厉励熟知各界奇传趣说,常会当睡前故事讲给她听。那里面,她最喜欢听的,便是梵天美景,也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只是升天道是单向通行,只可上不可下,她生在真仙界,便再没有到下界的机会,丁渺知道这件事后,还因为看不了梵天美景而哭了鼻子。当时也是厉励安慰她,说他会把梵天美景作为化形礼物送给她。
当时丁渺还小,便信了这话,逢人便炫耀。后来时日渐长,她懂了道理,知道万事不可强求,便也再没提过这事。
更没想到,她化形之日,就是她的死期。如今,她魂魄落在这下界,神仙们以为她死了,还不知道要怎样伤心。
丁渺从未敢去想过这件事。
她鼻头微酸,失了兴致,声音微哑,催促道:“天黑了,我们快些回去。”
阿寻未说话,配合着加快了脚步。月光之下,他递过来一方锦帕。
万籁俱静,唯独虫鸣蛙叫,两人都未说话,可那递了锦帕的手,却并未收回。如同他的主人一般,有着某种倔强的执拗。
丁渺垂眸,接了过来。
锦帕柔~软,连带着她的心,也被柔软了几分 ,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放慢了脚步。
两人回到家中,丁渺将房间让给了阿寻,去和花翔兰一起睡。
花翔兰还未睡,她就着油灯,正做着绣工。
三河村贫穷,这里的女人大多纺纱和刺绣的功夫都不错,常常会接了城里的活或者自己绣些小东西,托任破岩进城卖掉,好贴补家用。
原身也会刺绣,且是村中数一数二的绣娘,小将军要离开前,她曾偷偷熬了几个夜晚,绣了一个翠竹荷包送他。
丁渺心中一动,不知这刺绣纺纱能否做那立城之本?
想要建城,必须有根本的依仗,这依仗便是立城之本。周边城池中,寅虎城以铁矿立城,丰收城以农田立城,罗城以商人交易立城,南原城以良马宝驹立城。
她想要扩村为城,单单白日里与任破岩商量的扩山引水可远远不够,即使建成灵养之地,农田养殖收益不错,因为村庄地理位置的限制,也是无法和丰收城所抗衡的。
“渺儿,想什么呢?”花翔兰放下绣活,笑着叫她。
丁渺恍神,笑了笑:“没什么。”
花翔兰眼眸微闪,她低了头,收拾着绣具:“渺儿,你是不是在想林家小子?”
丁渺怔了怔,她没想到花翔兰竟会提起小将军。
花翔兰将她的怔然当做了肯定,她叹了口气,劝道:“渺儿,我知道,不成才来的那天,你是想离开去找他的,只是因为我……才回来的。可渺儿,林家小子是负心人,你不要再想他了,也不要去找他。他当初与你说的话,并不可信,他说家在皇城,也一定是骗你的。”
丁渺垂眸,小将军确实说过这话,但他没有骗人。
书中,原身后来认祖归宗,去了皇城,还见到了小将军。但那时,早已物是人非,原身不想小将军难过,将满腔委屈和苦痛咽下,什么都没有说。小将军却拦住了她,将两人的定情玉环,狠狠地踏碎在她的眼前。
也是因为这一点,原身才希望丁渺去告诉小将军,她从未负他。
只因为这一句话,原身到死都未说出口。
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帮着花翔兰收拾:“娘,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以后,不要提他了。”
花翔兰看向她,叹了口气:“好,睡吧。”
躺在炕上的时候,丁渺闭目内视,和往常一样,利用睡前时间修炼,争取早日破开身体束缚,修得凤凰真身。
锤炼身体并不舒服,甚至在破除束缚时还会有痛楚,丁渺时不时地拧眉,看上去像是睡得并不安稳的样子。
身上一暖,她察觉到身旁花翔兰靠过来,给她掖了掖被角,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哼着一首哄睡的催眠曲。
丁渺紧皱的眉渐渐舒展。
从那天苦肉计的反悔,到今天这一丝温暖守护,看来,这花翔兰对原身,也未必全然无情。
若她那日苦肉计只是糊涂一时,念在原身还记挂她的份上,她也可以试着去将她当做娘亲,好好奉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