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拭尘一定准备了解药,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直到帐内的地上都扔满了行李,阿灵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淮州时沈拭尘对她提起过,飞刀上的毒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只是会让人昏上一阵罢了。
她定下心神,再次仔细搜寻了一遍,终于从帐篷的角落翻找出包裹。可惜里面有一堆瓶瓶罐罐,她分不清哪个是解药,也不敢乱试,索性从葫芦里拿出天枢,试试能不能有效。
等到沈拭尘的脉搏重新变得强劲有力,阿灵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有心思琢磨沈拭尘说的话了。
沈拭尘曾经提及过吴明世与班尧在被雍王追杀的过程中受伤致死,但并没有说过细节。他如今说班尧是被他害死的,阿灵脑海中列了许许多多种可能性,从班尧为救他而死,到沈拭尘的飞刀准头太差、意外杀死班尧,都一一想过该如何安慰沈拭尘,但想来想去都觉得安慰的话语太轻飘飘了。
所以当沈拭尘转醒,道明了班尧死时的场景时,阿灵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到底不是她想象中最坏的那种情况。
沈拭尘讲述的时候一直在出汗,此时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汗水淌到了他的眼睛里,蛰得生疼。他用力闭上眼睛:“我不敢向别人说起这件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阿灵看不过去,捏住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水,指尖划过他的皮肤,发现他额头上一片冰凉。
“为什么不敢呢?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为了这件事怪我。”沈拭尘死死攥着被角,苦笑道,“会为了他怪我的人,他的父母、亲朋,都不在这里。我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他在用愧疚折磨自己。阿灵心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甚至不愿意让任何事情消减这份愧疚。
阿灵盯着沈拭尘,放慢了语速:“我不明白。”
“我自己也不明白。”沈拭尘屈起膝盖,将头埋在手臂里,“我也不明白。”
阿灵斟酌着词句:“你一直想着这件事,会影响你的判断。对你,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
她的手在沈拭尘的背上打着圈:“你不需要把他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硬生生刻在你的脑海里。他可以作为一个英雄,被所有人铭记。”
沈拭尘抬起头:“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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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再一次聚到一起的时候,沈拭尘将一张纸铺平在桌上。上面工整地写着三个名字,但排列很奇怪,两个红笔勾画的名字并列在第一排,第一个名字底下写着小一号的黑字。
吴明世,班尧。
李浩。
嬴映雪和谭千梨怔了一下,喉咙发紧:“你也不知道班尧的真名吗?”
“对,所以我想,”沈拭尘视线扫过人群,笑道,“我们该把自己的名字都留下来,等我们回去后,也容易相认。”
嬴映雪将目光从鲜红如血的两个名字上移开,凝视着“李浩”二字,也笑了:“那我得好好记着。”
其余玩家曾听闻过他们在安兴的经历,也知晓有玩家不幸遇难,再看这纸上的红字,还有什么猜不出来?他们一时心乱如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灵上前一步,挽住嬴映雪的手:“你看我们这群英榜,不比你的英雄牌强?”
“对,就该叫群英榜。”穆念侠大踏步走上前,不客气地拿起了毛笔,探向了早就备好的墨,“我先写!我的字不好看,你们字好的人要是先写了,我更不敢写了。”
她一手执笔,一手托腕,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名字:穆念侠,欧阳婷。
嬴映雪探头看了看,笑道:“你这姓竟然比现在的名字还要武侠,不过还是穆念侠这名字比较合你。”
张玉皇一言不发,快步上前,抢了第二个位置,同样写下两个名字:张玉皇,于思思。
穆念侠闷笑着拿手肘搭上了他的肩,拖长了声音叫道:“思思。”
也有玩家笑着调侃:“别看错了,这可不是结婚证,这么急着把名字写一起也没用啊!”
这样一番插科打诨,原本凝滞的气氛总算被打破。众人纷纷上前写下自己的名字,还互相评着各自的原名、游戏名究竟哪个更好。
沈拭尘是玩家中最后一个写名字的,等他写完了沈拭尘、沈士诚两个名字后,并没有搁下笔,而是侧身看向阿灵,将笔递了过去:
“既然是群英榜,那群英的名字当然都要在上面。”
阿灵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在沈拭尘旁边写下了“阿灵”二字。
“入竹、怀袖,你们也来!”
南入竹拿着笔悬在空中,看着群英榜愣神:“为什么他们都要有两个名字?”
阿灵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他们嫌自己原来的名字不好听。”
到了最后,这纸上不仅加了南入竹、花怀袖的名字,连花家马队里那群人的名字都一起写了进去,全都交由要与六大门派一起离去的杨九悔保管。
杨九悔知道张玉皇对赵峥嵘的畏惧,抖了抖手里的纸,笑道:“群英榜上怎么能没有六大门派的长辈们呢?要不我给留香阁赵长老送去,感谢他教出这么好的徒弟?”
“可别,”张玉皇苦着一张脸,“就算是开玩笑我都不想听见师父的名字,一听就觉得全身都疼。他到现在都不愿意放我去安兴呢。”
赵峥嵘实在想不出张玉皇要去潜龙阁的理由,六大门派既然知道了此事,有了防备,难道还怕潜龙阁打上门来不成?何至于要张玉皇深入险地,他还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全靠那邪功顶着。
可张玉皇却一口咬定他一是为了门派、公道,二是为了江湖义气,他朋友与潜龙阁有深仇大恨,他怎能不相帮?
再问得急了,他就赌咒发誓,练这勾魂夺魄只为对付潜龙阁,回来就自废武功,让赵峥嵘恨不得拿浆糊把他嘴封了。
直到六大门派下山、遇袭,传闻中伤重的几位长老从马车里神采奕奕地夺门而出,将潜龙阁的人尽数擒获,赵峥嵘依旧是眉头紧锁。
掌门汤问晴忍不住劝道:“如今看来,玉皇说的都是真的。我看他心性赤诚,哪怕练了那功夫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也不要对他太苛责了。”
“我不是要苛责于他,只是......”赵峥嵘把后半截话给吞了下去,险些咬了舌头。
汤问晴了然:“你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赵峥嵘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一甩袖子,抓偷闲的弟子去了。
此时被赵峥嵘惦记着的张玉皇面前拦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为首的顶了**飞虹的脸,气定神闲地轻夹马腹,又往林飞虹身前近了几步,抱怨道:“你跑得可真快,我们差点没有跟上。”
张玉皇看着两个“林飞虹”像照镜子似地相对着,觉得这场景怪异极了,自己处的位置也不尴不尬,因此忍不住动了动僵直的双腿。这一动牵扯到了被马鞍磨破的大腿内侧,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马不耐地甩了甩尾巴,蹄子原地踏了几步,喷了个响鼻。
他摆正了身子,控住马,却觉身侧一阵强风压来,连忙将双脚从马镫上撤出,手拍马鞍借力,向前一个空翻,落在阿灵身侧。
林飞虹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本该埋在黄土下的脸,咬牙切齿道:“张玉皇,你敢背叛龙主?”
阿灵道:“他从来就不是雍王的人,又何来背叛一说?”
自己向来只以龙主相称,从未提及过雍王之名,眼前这个顶着自己脸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林飞虹神色一变:“你们是谁派来的?是六大门派,还是小皇帝?”她又冷笑:“以为易容就能取信龙主,也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阿灵强行压下脑海中闪过的昏暗陋室与血腥气,一字一顿道,“鼠、十、五。”
林飞虹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你怎么知道......”她突然间反应了过来,厉声道:“你才是那个叛徒!你究竟是何人?”
她的语气阴恻恻的:“不论你是何人,鼠主和蛇主都会把你找出来,让你知道背叛者是什么下场。”
阿灵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脑内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画面挣扎着要冒出来。她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扎进了手心:“不劳你费心。有这功夫,你不如还是想想见到了你师父要说什么。”
等沈拭尘封住了林飞虹的穴道,阿灵轻轻向两位来自凌烟派的玩家点了点头:“有劳你们将她带回去,交由你们师长发落。”
“放心,交给我们。”
等阿灵与张玉皇再次起行,他们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好让其余人有时间先行乔装改扮,分批入城以作接应。
二人并辔而行,张玉皇继续在马背上被颠得晕头转向,胸口阵阵发闷。正当他想着是不是要提议休息一下时,阿灵突然开口唤他的名字:“张玉皇。”
她的声音很奇怪,怪声怪调的,像是强行按捺住了汹涌的情绪。
“鼠卫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