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拭尘隐姓埋名混在挑夫里,其实是存了几分钓鱼的心思。
挑夫是一个苦差事,活又多又累,干久了一身病痛。淮州当地人若是有亲有故,宁愿买些东西托人去铺子里当个学徒,也不愿去干这等苦役。因此,挑夫多是背井离乡来讨生活的,远离亲友,与外界其余人也没什么接触,哪怕消失了也没有人费心找。
失踪的十几个人里,就有六个是挑夫。
所以失踪人名单里又多了个外乡人沈大郎,当然也不是一件稀奇事。
遇到那奇怪少女后的第三日,沈拭尘再次独自先行离开了小酒馆,抄了偏僻无人的近道,向住处走去。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身后响起的可疑脚步声。
沈拭尘只觉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锤击着,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缓了脚步。刚慢下来就觉得不对,生怕被来人发觉自己的警惕,便又强行逼迫自己放松下来,脚下歪歪斜斜地走着,做出一副酒醉的样子。
脚步声渐近,随之而来的就是颈后的一记手刃。
在手刃触及到他脖子的瞬间,沈拭尘身体里内力自行流转,护住了他的脖颈。他用尽全力才控制住内力不将力道返还回去,自己则闭上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
偷袭者蹲了下来,用一个麻袋将他罩住。
沈拭尘在袋子里缩成一团,腰曲折着,下巴抵在膝盖上,手臂被压在胸前。这姿势实在算不得舒服,只是他被人背着,动都不敢动一下。直到被放置在了一个板车上,车缓缓驶动,他才有机会稍稍调整成舒服些的姿势。
从麻袋薄薄的布料里透出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最后成了一片漆黑。板车行过人声鼎沸的闹市后,大抵是出了城门,四周寂静无声。不多时,板车又开始上坡,在石子与沙土的小路上颠簸了许久。
沈拭尘昏昏欲睡,每当要睡着时,又被身下的石头颠醒,之前喝下去的酒水在胃里翻滚着,简直要呕出来。
七拐八拐,终于再次听到了人声。
那人与偷袭者似乎是熟识,问了几句“送新人来了“之类的话,两人一同将沈拭尘抬下了车。
他提起了精神,辨认出锁匙撞击声与开门的吱呀声。
二人一松劲,沈拭尘背着地,隔着麻袋,重重摔在了地上。
脚步渐远,接着又是吱呀声,锁匙声。门锁上了。
此时麻袋口子上的结已然被解开,沈拭尘正犹豫是否要爬出去看一看,却听见不远处有人悄声说:“又有人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另一人接了话,声音里带有浓重的睡意:“别多事。那人肯定还昏着呢,有什么好看的。”
沈拭尘摸不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只好继续蜷在袋子里装昏迷,不一会儿还真的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唤醒他的是突如其来的亮光与人声:“这人还没醒?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呼吸时空气似乎清新了些,上身的肌肤也没有感到麻袋粗糙的质感。沈拭尘估计此时麻袋已经被掀开,自己全然暴露在了来人的目光下。
他动了动身子,皱紧了眉,手探向脖子后面,从鼻腔里挤出几声痛哼,装作刚醒来的样子,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身上穿着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灰色布衣,不过看起来很干净整洁,像是大户里的仆役。
沈拭尘半眯着眼,环顾四周。房间很小,但并不破败,看上去维护得很好。旁侧有一张大通铺,三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的人躺在上面,半支起身子朝着他看。被他的视线一扫,他们又偏过头去,重新躺了回去,裹上被子睡了。
他的眼神落回到面前的两人身上,看上去有几分恍惚,声音也是半梦半醒似的:“我这是在哪儿啊?嘶,我昨晚上喝了多少酒,怎么还在头疼。你们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高个男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力度不重,但沈拭尘还是顺着力道“哎呦”一声倒了下去:“你怎么打人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没死就赶紧起来。”男子把手上的旧被褥扔在了沈拭尘身上,“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沈拭尘脸上神情一变,甩开被褥就站了起来,急匆匆上前几步,抓住了男子的手臂:“什么叫我以后就住这儿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男子一甩胳膊,往沈拭尘胸前一推。这次的力道不轻,沈拭尘没有运功抵挡,顺势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没有跌倒。
这男子的身上带了些功夫,气息稳健,虽然算不得高明,但吐息与下盘功夫都很扎实正统,不像是自己瞎练的。
两个男子做完了差事,径自出了屋子,关上了门。门外传来了落锁的声音,沈拭尘扑到了门上,叫嚷着:“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我要报官!”
他连喊了好几声,门外没人理他,倒是屋里其余人终于说了话:“歇口气吧,他们不会理你的。”
“他们是谁?你们又是什么人?”沈拭尘边说边往几人那儿走。站得近了,更看出几人眼下青黑,一副病体难支的样子。但是他分明听说失踪者都是体格强健的壮年男子,怎么会是这般形貌?
“我们和你一样,也是被他们抓来的。”
“什么!”这话正合了他的预料,沈拭尘依旧装作惊诧不已的样子,“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抓我们来干什么?官府不管吗?”
那人闻言瑟缩了一下,旁边两人也面露惊惶,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虫,虫子,他们是拿我们喂虫的。”
“虫子?什么虫?”
“就是两只大的毒虫。”
“你们已经遇到过那虫子了?”这样看来,他们口中的毒虫就是他们身体状况的罪魁祸首。
见人点头,沈拭尘在床沿坐下,把上了他的手腕:“我会些医术,让我给你把脉看看。”
他虽然没有学过医,可习武时间久了,也知道气息是如何在经脉肺腑中流转,粗通穴道脉络的学问。他手刚一搭上,便觉其脉搏滞缓艰涩。再用真力一探,那人经脉不畅,器脏衰弱,虽无性命之虞,却像是久病之人或是垂暮的老人。
沈拭尘收回了手,道:“兄台的身体像是大病初愈,需得好好保养,但并无大碍。”
对方嘲讽似地“哼”了一声:“好好保养?说不得我就死在下次了。”
“下次指的是?”
“你很快就知道了。”说着,那人裹紧了被子,就要埋头躺下,不愿与他多言。
“再多问一句,我听朋友说,之前有位叫胡二的朋友也失踪了,不知兄台可曾见过。”
“不曾听过。”
“胡二?”一旁一直沉默着的人却说了话,他嗓音沙哑,声音微弱,看上去病得比之前人还重上几分,“他死了。”
“那你认识龙傲天吗?”
“没听说过,大概早死了。”
沈拭尘沉默了下来,手揪紧了衣角。
门口的锁挡不住他,看守的两个人也拦不住他,沈拭尘知道自己大可以一走了之。他最初只是因为其中一个失踪者是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的玩家而怀疑此事与针对玩家的追杀有关,但如今看来,这个玩家只是恰巧符合了绑架者的目标群体。此人的失踪甚至在胡二之前,或许早就已经丢掉了性命。
只是,胡二已经死了,而眼前的三个人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大概也活不过一个月。
在这个世界,死亡实在是一件太轻易不过的事情。他目睹过许多的死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更多的死亡依旧在上演。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剧情并不是围着他转,他也解救不了那些人。
可是他与眼前这三个人相比,仍然有武功作为依仗,若是实在不行,还是有机会抽身离去。
那就再等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机会,哪怕只是多收集一些信息,等离开后也好引人来救。
不知过了多久,沈拭尘又听到门口传来了动静。他抬眼望去,却见之前的两个男子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搬着一个软塌塌的身体进来,将其扔在了床上。
那人嘴唇青黑,眼圈凹陷,面上泛着青紫色。沈拭尘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被来人打断:“放心,还没死。到你了。”
“我?”沈拭尘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你们要我做什么?”他被拽着起了身,踉踉跄跄地出了门:“你们要把我带去哪儿啊?”
两个男子拉着他走得飞快。他扫了一眼周围,远处是连绵的山。自己身处的屋子在一处小院内,出了院门,左右树木茂密,后头隐着雪白的墙面与飞檐,地上砖石铺得齐整,不像是乡野的屋舍,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别院。
沈拭尘被引到了一处更幽静雅致的三进院落,最外层的院子里种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中间那处则是晒着大片草药,空处摆着各式瓶瓶罐罐,空气里充满了药味。
男子带着他进了最里面的房舍,垂着手恭敬站在门口:“莫先生,人带来了。”
沈拭尘从未见过有人把如此多的颜色穿在身上。
穿着花里胡哨衣服的人正专注地捧着一只同样花里胡哨的彩漆碗看,许久后才抬起头,吊梢的眼睛懒洋洋地看过来:“难怪天璇这么精神,原来是来新人了。”
“正好,那里有一副药快煎好了,原本打算让西屋里的人用的。你既然来了,就你先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