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瞧着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面部轮廓硬朗,只是脸上惊惶不安的神情损了几分他身上的英气。青年人在阿灵面前掠过,快成了一道虚影,奔向了老者,搀扶住他:“师父,你没事吧?”
老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青年人仔细检查了老者身上,并未发现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了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看到一旁土匪的尸身后,他疑惑出声:“他怎么死了?”
他眼睛往旁边一扫,看见了阿灵:“你是......”
阿灵此前连续应对了山贼、老者二人的攻击,脑子里神经紧绷。见来人当真是老者的弟子,手执断剑,飞身上前,作势就要朝他刺去。
青年人下意识把老者向一旁推去,自己往地上一滾,躲过了阿灵刺来的剑,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你是谁!”
他速度不慢,只是姿势狼狈,动作毫无章法,像是都不知道手脚要往哪里放。
阿灵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来不及细想,只以为是自己攻了他个始料未及,更下定决心要乘胜追击。
青年人左躲右闪,动作看着笨拙不已,却精准地躲过了阿灵的每一剑。阿灵初时还以为是眼前这人有什么自己看不出来的高明身法,过了十几招后发现到自己的剑身上多了好几道豁口,这才注意到青年人每个动作都在身体附近带起了一股无形的真气劲力,总是将阿灵的剑招带得一偏。
心底的震撼再加手臂上的伤口使的阿灵攻势减缓。
青年人逐渐适应了阿灵的攻击,在躲闪的空隙间,还能偶尔对阿灵使几招拳掌功夫。他出招浑像是个孩童在街边打架,只知道挥舞手足,全然不管招式的连接与变招。可偏偏力道极大,阿灵尝试用手臂格挡了一次,痛得像是骨头都要断裂,再不敢硬接。每当青年人出招时,阿灵便回撤,只在他周身游走,寻机再次向他刺去。
只是这青年人的护体真气极其难缠,阿灵手中所持本就是断剑,材质又差。与青年人周身的气劲碰撞,又多了好几道豁口。阿灵想要速战速决,调动了身上更多的内力。只是经过长时间的苦战,阿灵丹田空虚,传来阵阵撕扯的疼痛,额上冒出冷汗。
好在青年人浑然不觉阿灵状态不佳,仍只是手忙脚乱地应付着,时不时瞥一眼仍在哭泣的老者,又皱着眉看阿灵。
又过了二十几招,青年人脸上突然露出了明悟的神情:“你是清水镇上的那个杂货商!我说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
阿灵听他说话间气息平稳,显然仍有不少气力,而自己喉中腥甜,丹田绞痛,全靠意念支撑,再打下去怕是不行。
而且听此人话里的意思,之前应当是见过自己。只是阿灵确信此人不是清水镇上的人,而镇上如今基本见不到几个外来人。哪怕从前热闹的时候,外来的也只有......
玩家。
这就说得通了。这人内功高明却不懂招式,状态与沈拭尘等人何其类似,全因以往他们依靠游戏才能使出招式,自己却对拳脚功夫一窍不通。
再观青年人的神情,也不像是一个冲动好斗之辈。如果是玩家,与山贼也不太可能是什么交情深厚的师兄弟,与她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了非要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
阿灵心念数转,突然间收招回撤,往后退了四五丈,开口叱道:“你是清水镇上人?为何与这南山山贼勾结在一起?”说着,指向了山贼的尸身。
青年人一怔,顺着阿灵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知道她说的是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看他眼熟,原来是南山的boss。”他的眼神在阿灵和山贼之间来回移动,试探着问道:“你们有仇?”
阿灵大义凛然道:“此人是南山山贼,为祸乡里,人人得而诛之。”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山贼是自己杀的。
不出阿灵所料,青年人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想要为山贼报仇的意思,注意力直接转移到了老者身上:“那我师父......”
阿灵抢话道:“他是你师父?我好不容易制服了山贼,他不由分说就对我动手,我差点死在他手上。你们和这山贼莫不是一伙的?”她看出青年人全然不关心山贼的死活,和老者倒是感情颇深,话里便透露出自己并未伤及老者的意思。
“我们不是......”青年人想要辩解,却又觉得此事难以说清,只好叹了口气,向阿灵深深做了一揖:“此事是我们对不住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还请尽管吩咐。”
这人看起来倒是好说话得很。只是阿灵心里仍不敢放松,试探道:“既是误会,解开便好了。你师父虽没有伤到,但看起来状态不好,你还是照顾你师父要紧。”说着,她下意识看向了老者,正对上了一对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阿灵脊背上攀过一阵凉意,脑海里一根弦紧绷了起来,绷紧了四肢的肌肉。只是她后退的速度远远不及老者的身形迅猛,眼见着老者一掌就逼到了面前,带起的掌风都令她觉得一阵窒息。她眼前一黑,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向她砸来,与她齐齐摔倒了地上。
触地的瞬间,她背部剧痛,手臂上的伤口被压得撕裂。阿灵躺在地上缓了一缓,疼痛渐渐褪去,她用力掀开了身上压着的人,起身看去,才发现挡在她面前的竟是那个青年人。
青年人面色青白,嘴角带血,呼吸急促中带着湿漉漉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血来。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眉头紧促。阿灵看不出他是醒着还是昏着,起身蹲到了他的侧边,手伸向他露出的脖颈去感知心跳。
此时老者却猛扑了过来,阿灵正要调动全身内力防御,却见老者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给她磕起了头。老者的力气又极大,几下就头破血流,鲜血和尘土混在一起,显得分外可怖。
阿灵下意识就要去扶他起来,离得近了,她才听出老者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竟是在报数。每报一个数,后面又跟了一句“临渊派武功狗屁不如”。阿灵来不及思索老者话里的含义,手上使力想要把老者搀起。谁想到老者却和她的力气对抗起来,执意不起,头磕得更快,嘴里还念叨着:“求你别杀英儿。”
英儿指的自然是那个青年人。阿灵这下想明白了老者为何有此举动:自己伸手去探青年人脖颈处的脉搏,却被老者误认为是要杀他。
“我没有要杀他,我只是想看看他伤得怎么样。”
老者充耳不闻,仍是用力叩着头,泥土里掺上了血色。
“咳咳咳。”
阿灵朝咳嗽声的方向看去。青年人此时已经转醒,艰难地用右手支撑起身体,左手抹去了咳出来的鲜血,抬眼向这边看来。
阿灵想象了一下青年人视角所看到的画面,觉得这场景里的自己像是个逼迫老人的恶棍,担心青年人一怒之下要与自己动手,还想解释一句,却见青年人神色悲戚,撑起身体膝行过来,抱住了老者。
老者被青年人紧紧箍住,头磕不下去,嘴里却不停地念着:“临渊派功夫狗屁不如。”
青年人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临渊武学精妙,是徒儿没用,发挥不出半分。”
阿灵捏了捏眉心,实在想不通这场面怎么会变成这样。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药瓶,又撕下了一截衣摆,将蒙汗药撒在了布料上,递给了青年人:“这样下去不行。这是安神药,给你师父服下吧。”
青年人依言行事,不一会儿老者便熟睡了过去。青年人将他安置在庙里,自己抱膝守在一旁。
见事情已了,阿灵心下一松,这时才觉得四肢沉甸甸的,经脉里隐约有撕裂的疼痛,想来是之前连番打斗,用力太过。她打算直接离开,尽早与南入竹汇合,也免得她担心。还未出言告别,却听青年人开口道:“我叫段英。”
这时候说话,想必不是只想通个名姓。阿灵预感到自己将要听到一个长且曲折的故事,认命地盘膝坐了下来。
她不是不能当场离去,只是既然猜到了段英是个玩家,阿灵心里不由得多在意起几分,也好奇清水镇外的玩家是如何生活的,又是否知道游戏出问题的原因,索性留下听他说几句话。
阿灵自然不知,段英这个名字在玩家里还算有名。《大梦江湖》这款游戏里门派繁多,也分三六九等。阿灵之前在清水镇里遇上了个本事不大的偷盗玩家,其所属的河清会鱼龙混杂,交会费就能进,自然是最低一等。其上按门派规模与武功的高低,又能分出几等,最顶级的自然是峨眉华山等名门大派。只是在此之外,玩家还有可能在游戏里遇见隐世门派。规模不大,但武功精妙,而且只有通过了隐藏任务的玩家才能拜入其中,往往一个服务器里只能有两三个玩家有此奇遇。
段英所属的临渊派正是一个隐世门派,段英也是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以预见的是,一个数一数二门派的对手也必定不弱。放在剧情里,哪怕有游戏系统相助,玩家也必不能太过容易地将其击败。而离了游戏系统后,玩家的功夫一落千丈,剧情却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