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雁来目光一寒:“师父现在何处?”
祝亭哭道:“在……在泉边。”
得到答案,苏雁来顾不上再与祝亭多说,当即运起轻功朝后山赶去。
她足尖点地数次,便消失在韩鸣阳和祝亭的视线中。
韩鸣阳稍慢一步,跟着祝亭一起往后山跑。
祝亭虽说年纪小,身量也小,一步迈不了韩鸣阳那么远,但动作一点儿不比韩鸣阳慢。
他带着韩鸣阳绕行后山,穿枝过叶,每一步都更靠近水声。
水雾潮气扑面而来,韩鸣阳喘着粗气停下时,苏雁来正在为师父检查伤势。
泉水喷涌,冲刷过交叠错杂的乱石,汇聚成一处小潭。
一位中年男子倚在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目紧闭,整张脸都是青紫之色,而且这青紫色似乎还在往他的脖颈延伸,看着着实可怖。
此人想来就是苏雁来的师父。
苏雁来神色凝重,半跪在师父身侧,将几根银针刺入他的左臂。
师父的左侧衣袖卷起,露出小臂,其上是一道长长的血痕,创口处淌出黑紫色的血。
韩鸣阳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一看就知道师父这是中了毒。
韩鸣阳不敢惊扰到苏雁来,他悄悄扯了扯同样站在旁边焦急等待的祝亭的衣袖,低声询问:“你师父到底出什么事了?”
祝亭没再哭,但声音还是有点儿哽咽:“师父……师父被化章门的毒蝎子蜇了,中了剧毒……”
毒蝎子?
韩鸣阳愣了愣:“不是,衔川竹不是就在这里吗?为什么还会……”
“祝亭,”苏雁来突然开口,打断了韩鸣阳的话,“过来搭把手,扶师父回去。”
祝亭应声上前,与苏雁来一同费力地搀扶着师父站起来。
师父的气色好转些许,似乎是恢复了一些神志,能借着两个弟子的力道站起,只是眼还是紧紧闭着。
苏雁来和祝亭还只算是两个小孩,身高都不到师父肩膀,想要挪动一个成年人谈何容易。
韩鸣阳也走过去扶了一把,提议道:“让我来把师父背回去吧。”
说着,他背过身,微弯下腰,做出背人的架势。
让一个刚认识的人如此出力,苏雁来过意不去,但看师父走路确实勉强,只好道了一声:“那劳烦你了。”
看着师父人高马大的,一背起来,却比韩鸣阳预想的重量轻得多。
祝亭在前引路,苏雁来跟在后面护着,一行人就这样回到了距离泉眼有一段距离的一座茅屋中。
韩鸣阳将师父轻轻放在床上,而后退到一边。
祝亭端来清水,浸湿布巾,小心避开封住穴道的几根银针,为师父清理伤口。
苏雁来打开一旁的柜子东翻西找。
韩鸣阳看到柜子里面满满当当摆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上面没贴任何标签,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他上一次见到这种“瓶子方阵”,还是在上高中时的化学实验室。
苏雁来轻车熟路地从柜子中挑出几瓶,又拿来旁边的药杵和药臼。
她坐在桌边,逐一打开拿出的瓷瓶,将里面的药丸或药粉倒入药臼,用药杵碾碎混合。
韩鸣阳看到桌上一角放着一个有提手的木制方盒,依照看电视剧的经验,他猜那就是祝亭为师父送来的饭。
苏雁来把药臼中最后得到的粉末倒进一只小碗,用桌上茶壶中的水沏开。
她端起碗凑到鼻端闻了闻,思考了一下,又从怀里取出了那只青瓷瓶。
韩鸣阳被臭出了心理阴影,一眼认出那是什么,不着痕迹地离苏雁来远了亿点儿。
苏雁来拔开瓶塞,将瓷瓶口与碗沿相贴,食指轻敲瓷瓶数下,一丝几不可见的粉末落入药水中。
韩鸣阳看得胆战心惊——
那可是蜈蚣、蝎子和蟾蜍的内脏啊!
喝了真的不会吐吗?!
韩鸣阳作为外行,不懂解毒的方法,纵然心里震惊,也没有出声打扰苏雁来。
祝亭擦干净师父伤口上的血迹,黑血已将整盆水染黑了。
苏雁来端着药水走来,祝亭撑着师父的后背,让他坐起身,两人一同服侍师父喝光了药。
苏雁来与祝亭换了个位置:“祝亭,药臼里还有一半粉末,你拿来帮师父覆在伤口上。”
苏雁来伸手拿过盆边的湿布,虚挡在师父嘴前。
“雁来师姐,师父会没事的吧?”祝亭跪在床边,边给师父上药边问。
苏雁来正要说话,师父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爆出一阵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浓重的血腥味散开,幸好苏雁来提前拿湿布接着,这口毒血才没有四处飞溅。
祝亭和韩鸣阳俱是一惊,只有苏雁来神色平静。
祝亭:“师姐,师父他……”
苏雁来把染血的湿布放进水盆里,洗了洗又拧干拿出,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祝亭想起刚才的事就忍不住懊恼,低着头道:“我来给师父送饭,却没在屋里见到他,还以为他又去摘草药了,所以放下食盒我就回去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痛呼,感觉像是师父,我就赶紧跑去找。
“但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没有了,我四处乱找,找了半天才在泉边看到师父。
“那时师父还清醒着,却因为中毒,痛到无法动作、也发不出声音。
“我附耳到师父唇边,听见他用气声告诉我是‘化章门的玉勾’,之后我就立刻跑来找师姐了……”
祝亭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师姐对不起,要是我没看到师父就马上去找他,说不定他就不会中毒了……对不起……”
苏雁来轻轻拍了拍祝亭的肩膀,宽慰道:“根本不是你的错。这种出其不意之事,如何防得住?”
“我一看师父的伤口,就知是玉勾所为——”苏雁来垂着眼,神情落寞,“我没办法为他解毒。”
祝亭闻言抬头,定定地望向苏雁来,眼神震惊而又不解:“可是,雁来师姐不是有化章门所有毒的解药吗?”
一直静默的韩鸣阳也道:“你师父的面色正在变好,你的解药已经起效果了啊。”
苏雁来摇了摇头:“我调的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我所学的解毒路数多是以毒攻毒,可玉勾的毒性烈于这世上所有毒,我无法制出能与其相匹敌的毒药,现下只不过是暂时将毒性强行压下去了而已。”
“蛊王的毒也不行吗?”韩鸣阳努力想抓住一线希望,“咱们不是还有春澜雪和衔川竹?”
苏雁来又何尝不想救师父,可是……
苏雁来缓缓开口:“玉勾亦是蛊王,而且,是万蛊之王。”
韩鸣阳愕然。
苏雁来道:“为了保证化章门门主身边总有足够致命的毒物作为驱使,化章门只要是找齐当下时段最毒的五种毒物,就会练一次蛊。
“春澜雪与衔川竹只是其中一次练蛊的胜者,但玉勾不是。
“化章门门主最喜欢蝎子,所以一旦有蝎子在某一次练蛊中胜出,他就会让它与下一次练蛊的新蛊王相争,他一定要让蝎子成为最毒的那一个。
“没有蝎子在争斗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化章门门主一直没能如愿,直到玉勾出现。
“将近五年,玉勾一次又一次与新蛊王相残,未尝一败。
“春澜雪和衔川竹虽没与玉勾对抗过,但就凭玉勾敢靠近衔川竹所在之处,便可证明它俩不敌玉勾。
“其他蝎子蜇人便只是蜇,玉勾不同,蜇人之后,尾针并不立刻拔出,而是深埋肉里,撕开长长一道血肉,使毒液更快扩散。毒性就算一时压住了,恐怕也会很快反扑。
“玉勾之毒凶险至此,恐怕是连化章门门主手中都没有解毒之物。”
苏雁来话音止息,不大的室内一片静默。
韩鸣阳心有不甘,总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在又的确找不到解决办法。
恰在这时,师父又开始咳嗽,苏雁来照旧用湿布接着。
这次咳出的黑血之中带了点儿殷红,师父身上的毒性暂时退去了。
苏雁来扶师父躺下,转过身,双目直视着韩鸣阳正色道:“韩……韩少侠,之前带你来鹤天风谷,是为了助你避过毒虫追杀,可现在更危险的麻烦来了,玉勾不知何时出没,你在这里再待下去也会有生命危险,我无力护你周全。
“因此我想让你自己选择,究竟是去是留?”
韩鸣阳问:“既然这么危险,你们不走吗?”
苏雁来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师父:“师父中毒虚弱,我们带着他走不远,又绝不会抛下他不管,所以,我们不走。”
苏雁来以眼神询问祝亭,祝亭不假思索地表态:“我也和师父师姐一起留下。”
韩鸣阳不动声色地又问:“你们都不怕死吗?”
苏雁来毫无惧色:“人皆有死,怕不怕又能如何?明知将死,更不可失了挥刃的勇气。”
韩鸣阳认同地点了点头,豪气顿生:“你们都不怕,那我为什么要怕?让我抛下你们,我也做不到。
“我留下有可能被玉勾毒死,离开衔川竹的保护范围,我也有可能被身上沾的那个什么香气引来的毒虫咬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大家聚在一起,多少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除了说的这些,韩鸣阳还有一个必须留下的理由——
他要完成收集图鉴的任务,主线剧情就在这里,他又能走到哪儿去。
苏雁来和祝亭都被韩鸣阳说得感动了,苏雁来情绪内敛,面上看不太出来,祝亭则是直接红了眼眶。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韩鸣阳还以为他们是不信他说的话,又补充道:“虽然我不会武功,但只要我手里有剑,我就能跟那可恶的毒蝎子比划两下。”
说完韩鸣阳才想起,他从死去的杀手那里捡来的剑,在今天早些时候,被苏雁来打飞到万蛊之谷的溪水中了,还没来得及捡回来。
随后种种忙乱,他已经把这件事彻底抛到脑后去了。
见韩鸣阳神色变化,苏雁来也想起了那柄剑,当即豪气道:“一把铁剑有什么的,别心疼,我赔你一把更好的!”
韩鸣阳被苏雁来挺胸抬头、义薄云天的认真神情逗得一笑,同样爽朗应道:“好,我等着你的剑!”
苏雁来扭头对祝亭道:“我留在这里照顾师父,你先带韩少侠去找间空屋安顿下来吧。”
祝亭顺从地点头,带着韩鸣阳朝外走去。
韩鸣阳跟着祝亭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脚下一顿。
他知道那句“韩少侠”单纯是因为苏雁来没记住他的名字,于是他回身委婉提醒苏雁来道:“不用叫我韩少侠,叫我韩鸣阳就好。”
苏雁来望着韩鸣阳的双眼静了静,随后郑重颔首:“韩鸣阳,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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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澜衔川·玉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