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漫将银针一根根收好,轻手轻脚的摸索着尸身,手行至胸口时发现不太对劲,犹豫一瞬小心翼翼的将衣服褪去,心口处豁然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余余不忍直视别过头去,东方持忍了一会也忍不住了,跑到一旁去“哇哇”直吐,余余忙去给他找水。
李诏聖见之神色一沉。
“剜心。”
李诏聖:“尤季瑜掘墓是因为这个?”
周漫感受到灵力,施法取出,血洞处浮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灵珠,灵珠离体尸身开始腐化,她忙将灵珠归还回去。
灵珠养护尸身不腐,周漫看她的手上有薄茧,像是常干活所致,再看衣饰不似富贵人家的姑娘,灵珠养护尸身乃是奢侈之事,又是剜心而亡。
她探了探尸身,蹙了蹙眉,“应三年前被害。”
余余拍着东方持的背,错愕不已,“也是六长老?”
李诏聖:“六长老十多年未离开西南城。”
周漫将衣服盖回去,查看手脚,指骨和脚骨关节处皆有错位,脑海里浮现女子痛苦挣扎的模样,她厉声道,“是活刨。”
少年们具是一怔。
周漫站起身,吩咐李诏聖:“你再给鉴镜司传一次信,说明现在的情形。”看了一眼尸身,沉声道,“我们先找地方落脚,打听一下是不是附近的人家。”
东方持和李诏聖将许氏子的坟墓复原,周漫将无名尸收殓好,暂时没有棺材,只能用衣服先包裹好,她正想抱着走,李诏聖便主动接过。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人家户,余余一下车就愣住,拉着周漫说,“这就是兰溪镇。”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本想住客栈,没想到遇到了柳馨的舅舅,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像是刚从地里出来,手掌还满是泥土,认出余余和李诏聖后他热情的招呼他们去他家住,周漫没注意到余余和李诏聖为难的神情,坦然接受,跟着他去了。
从主街拐进小巷中走几步就到了,宅子不大不小,有院落有厨房,这地段这面积,看舅舅模样确实是想象不到。
柳舅舅笑吟吟的说:“这院子都是馨儿寄来的银子买的,我和她舅娘一直等她回来呢。”
周漫看着院子里种的蔬果还有晾晒的衣服,边角还有些做工的模具,处处都是生活气象,不由得情绪有些低落:“没想着去看看她吗?”
此处离五福城也就一天一夜的车程,想她为什么不去看她。
柳舅舅搓着衣服,满脸窘迫,“大户人家规矩多,我们去了让她丢脸就不好了,毕竟……”
后面的话他没说,大家也没追问。
谢过舅舅后各自入住,周漫猛地想起什么,于是匆匆出门要找舅舅,没曾想撞见了李诏聖和余余在说话。
柳舅舅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你上次来说馨儿当上了女管家,那她今年过年是不是更回不来了?”
余余半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周漫猜到了他们没有告诉舅舅真相,但没想到还添油加醋撒谎了。
回到屋中,余余哭了出来,周漫劝了几句,没想到她越哭越伤心,她瞪大了眼,只能任由她哭了。
余余哭趴在桌上,周漫没来得及阻止,见她哭声变成了尖叫声,因为不小心碰到了无名尸的头颅,木簪子掉落下来。
周漫几步上前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小姑娘,轻声安慰,“不怕不怕哈,毕竟是女尸我想着放他们那不合适就抱过来了,忘记和你说了。”
余余抽噎着问:“师姐,舅舅和舅娘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怎么说呢。”周漫蹲下身捡起簪子,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的谎言,都会折磨人。”
“师姐,我要怎么办。”
余余眼泪如流水,茫然无措的样子像哭红眼的小白兔,天可怜见,周漫挠了挠头,“你去和你师兄商量吧。”
余余点头跑了出去。
周漫捏着簪子,思绪万千,瞥见了手腕上的环妖,紧皱眉头往外走。
傍晚的云溪镇处处飘着饭香味,路边的摊贩屈指可数。
青石板坑坑洼洼,车轮在上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周漫漫无目的的行走,瞥见一位妇人在费力的推车,坡陡她上不来,她立刻收敛了思绪去帮忙。
两人齐心将车推到平地,妇人擦着满脸的大汗连连道谢,要送她一支簪子。
周漫看她车里各式各样的木簪子,福至心灵,将无名尸的木簪子递给她,“簪子我就不要了,能不能请你看看这簪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妇人接过看了看,一脸惭愧,“这我哪懂,簪子你要问柳家的邹娘子,我这些都是她打的。”
“多谢。”
周漫拿回簪子,看向她指的方向,正是她适才来的方向,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了几分。
她坐在路边小口抿酒,望着空荡荡的街和满地的白霜,有些不敢回去。
一抬头,对面一张阴沉沉的脸,眼神诡魅,周漫吓了一跳又平复下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何姑娘,为何哪都有你?”
周漫澄清:“这可不是冤家路窄,我只是路过撞见,恰好不能不管。”
尤季瑜挪步到她面前,披散的头发下神情阴暗,坐在了她的旁边,周漫顺手递给她一壶酒,问出了刚刚得来的猜测:“是柳馨吗?”
“是。”
掷地有声的答案,周漫太阳穴刺痛起来,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明明才喝了两口酒却整个人飘忽起来,连眼前人也恍恍惚惚。
“细想想,你非要复活六长老,是想知道什么吧?如果只是想报仇何必大费周章。”
“尤姑娘,你想做什么?”
她凑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获得答案。
尤季瑜冷笑一声,垂着眸灌了口酒,“我以为你会先关心我怎么变成了妖。”
她被东方千树废了修为再不能修行,可现下身上萦绕淡淡灵力,妖气阵阵,显然是走了邪门歪道,周漫在坟坑里就感受到了,李诏聖的信毫无回应想必也是她从中阻拦。
她执念太深,不会甘于平庸,修妖道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周漫退后两步,盯着手中的簪子看。
尤季瑜抬眼看她,神情玩味,“何姑娘,你也有被人推着往前走的感觉吗?”
话如雷电直击心坎,周漫浑身一颤,手脚发软,看着尤季瑜的剑直刺而来,她抬手挡住,鲜血滴落,不过一瞬人便消失不见,街上只留她一人,她半跪在地上,看着手腕的血迹染红了环妖,腰间的指骨发着微弱的红光。
良久,体内的咒印平息,思绪逐渐回拢,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脸,月光下格外明朗。
“怎么?想我了?”
一贯的嘴欠,周漫忍俊不禁,“你也不是个妖,怎么那么听话?”
时也挑了挑眉,一边给她包扎手腕的伤口,一边说,“我发现个事。”
“嗯?”
“我的记忆被封过。”
周漫抬眼看他,“这么确定?”
“给自己算了一卦。”
时也打完结,对上她的眼神,“我怀疑与你有关。”
“纠正一下,是和指骨有关。”
时也笑了笑将她扶起来,瞟了一眼地上的酒坛,“酒少喝。”
“没买到茶。”
周漫甩开他手耸了耸肩,打着哈欠往前走,“你到底什么人,动不动就消失?”
时也提着酒坛追上她,轻轻碰了碰她肩膀,“接下来不消失了。”
“我这里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遵命。”
翌日,周漫被敲打的声音吵醒,她换上衣服出去,看角落里一位妇人在打磨木棍,想来就是柳馨的舅娘了。
她往前去想打招呼,邹娘子一抬头她猛地止住了脚,往昔记忆翻涌而来压的她踹不过气。
“姑娘?”
邹娘子见她佝偻着腰身,忙放下东西去扶她到一旁坐下,倒水给她。
周漫喝了水缓了缓,费力的压下躁动的灵海,这才重新抬头看向邹娘子,没有眼花没有看错,果真是她认识的那个邹娘子。
邹娘子看她红这眼,吓了一跳,“怎么了?”
周漫解释,“风迷了眼。”
闻言,邹娘子松了口气。
“姑娘是馨儿的朋友吧,实在抱歉吵醒了你,只是东家东西要得急,我没办法……”邹娘子指着模具满脸歉疚,眼角皱纹挤在一起。
周漫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向来醒得早。”
“那我快些赶出来,一会给你们做早饭。”
邹娘子回到角落,利落的继续打磨簪子,周漫挪脚蹲到她的身边,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抬手摸了摸头上莫须有的簪子。
在新云镇时,青苔院斜对面有位心灵手巧的邹娘子会打簪子,打过照面后,邹娘子给她们女孩子一人打了一支簪子。
那段时间,她们灰头土脸过得很是辛劳,收到簪子的时候惊喜万分,对邹娘子格外喜欢,后来邹娘子离开了新云镇,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
邹娘子全神贯注磨完一支簪子抬头看她在,错愕不已,看她头上的玉簪,试探性的问,“姑娘喜欢木簪子?”
周漫看小几上的一堆木簪,点了点头。
“姑娘尽管挑,喜欢哪一支就拿。”
邹娘子热情,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周漫随手捡了一支,请求道,“能请娘子给我刻句话吗?”
“什么话?”邹娘子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取了锉刀等着她说话。
“前路漫漫,请娘子赐语?”
“啊?”邹娘子不止不解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搓了搓手腕再盯着她看,“万事顺遂如何?”
“突然想起一句,‘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周漫念着话,邹娘子淡然一笑,一边刻上字一边夸赞,“姑娘好学识。”
见她如此,周漫垂眸掩去眼中落寞,等了片刻接过刻好字的簪子。
邹娘子擦着手往厨房去,叫她休息一会吃早点,周漫看着她劳累的身影,上前去拦住她,解释他们一早有事出门就在外吃,与她拉扯了一会,邹娘子才肯作罢,继续忙碌她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