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霞绯红,映照着院中覆着淡淡一层粉,一群满身泥土的少年坐在长条桌前,饿的埋头扒饭,不饿的慢条斯理,还有几个累的两眼放空。
周漫端着碗坐在台阶上,脑子一片空白,从前觉得苍行山清苦,到青苔院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房子都要自己搭建。
何此亦哀嚎:“苦修啊苦修。”
李云晚看着他,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给他夹了点蘑菇。
何了了看着寡淡的菜,哭丧着脸,委屈巴巴的说:“我还在长身体呢。”
周漫几下扒完饭,将碗放桌上,拍了拍他肩膀,“对啊,了了还在长身体,我明天努力给你化点肉,实在不行,让你宁诽哥哥出卖色相。”
刚来的时候,宁诽中风嗓子坏了说不了话,镇上眼神不好的牛屠夫对宁诽各种献媚,他们饱餐了几顿肉,后来才知道人家把宁诽当成了姑娘。
宁诽又想笑又气恼。
少年们相熟以后偶尔会拿此事打趣,宁诽渐渐也不在意了,接着他们的话说笑。
“行啊,明日借你的衣裙给我,我去演一演,把一年的肉都骗来好不好?”
何了了满眼放光,丝毫不在意他宁哥哥的色相,满耳只有肉,“真的吗?”
大家都被逗乐了,哈哈大笑。
左钥:“小满身量和你差太多,你借东方的。”
东方头也不抬的应和:“我有一身艳丽的衣裙。”
谢安康:“现在就穿来看看,之前周漫说见你穿女装可好看了,我们还没瞧过嘞。”
何此亦和郁间柳左右夹击,强行将他手里的筷子剥夺,推攘着他进屋去换衣服。
宁诽挣扎着叫救命,大家都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闹腾。
到台阶前,何此亦和郁间柳相视一笑,一人抬肩一人抬腿,宁诽被迫配合,朝着桌边从始至终安静看他们胡闹的人喊:“大哥!救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宋辞出声,两人这才作罢将人放下,宁诽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软倒在左钥身上,后悔自己接话,感激涕零的看着宋辞。
宋辞:“等屋子修好了再穿。”
宁诽:“啊!”
“哈哈哈哈!”
笑死此起彼伏,随着晚霞缓缓消散。
“周漫?”
一声喊,周漫猛地回过神,看着身边的人扭曲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己适才与余余他们一起在马车上,怎么突然陷入了回忆中。
妖气阵阵,有诡!
她回到马车内,看余余倒在车门边上,东方持和李诏聖不见身影,心里一紧,忙将余余喊醒。
还好只是瘴气致幻,不是阵法幻术。
余余满眼迷茫,周漫没空和她解释,跨出马车到外,见东方持和李诏聖摔倒在地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将人叫醒。
李诏聖蹙了蹙眉便睁开了眼,只有东方持眉头紧锁一直不醒,似是梦魇了。
“这里是哪?”周漫环顾四周,有些熟悉感。
李诏聖立即掏出地图查看,神情严峻:“好像是许家坟。”
难怪。
她听左钥说过,许家坟埋得是胶州许家的小公子,他曾是照交派门下,因心术不正,用术法行不轨之事,被逐出师门后想开宗立派,奈何无人信服,最后被长乐极刺杀,听说死后怨气难消,鉴镜司超度了四十九日才安抚亡灵。
“邪门的很,瘴气特别重,老是影响思绪,估计是下葬的时候着急没看风水,和他八字犯冲。”
这是左钥原话,当时周漫调侃他道心不稳,现下身在其中才明白邪门在何处,没有任何阵法灵力波动,更无一点妖气,只瘴气深重就迷人心智。
“把人背上,找坟头。”
周漫催动灵力照亮,带着他们往前走。
郁间柳当时说,迷了心智只需拜一下许家小公子就好。
幸好周漫当时听见了,否则他们要在此处抓瞎了。
夜深人静,林间寒气重,余余忍不住打了个寒碜,李诏聖背着东方持往她边上移近些,示意她抓着自己的衣袖。
周漫不会堪舆之术,只能凭着直觉往瘴气深的地方走,草木稀疏,树木也低矮,但越往里走光越暗淡,只余灵光点点引路,前路漆黑,让人心生恐惧。
余余上前抓着周漫的手,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汗毛竖立,恐惧的情绪侵占着脑海。
周漫又结了些灵团让光再亮一些,可惜杯水车薪,黑处仍旧如墨色,她沉声道:“静气凝神。”
余余点了点头,逼着自己只看着灵光,不去看漆黑之处。
周漫突然止住脚,余余吓了一跳,李诏聖一手护着东方持,一手握着剑。
“细听。”
黑暗中有细微的声响,似是土落的声音,注意到以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清晰。
“天戟!”
周漫果断召了剑,剑光骤亮,“咻”一下飞往声响处,她忙随着剑跑去,黑幕被剑撕裂出一道口子,光中有东西在动,天戟插入地中,紧接着剑光迸发将周遭照的明亮。
她随着灵团跑去,定睛一看原是个人站在坑里,应是被剑光晃到了眼低着头不敢看,手里握着铁锹,周围是挖出的泥土。
看样子是在掘坟。
余余和李诏聖赶到,同时一怔。
妖气萦绕不散,那东西虽是人形,但说不准是不是人。
周漫将灵团挥去,召回天戟,还未问出是“何人”,就见那人抬起了头,灵光映面,是一张满是伤痕的面容,眼睛通红含着泪。
见过。
“尤……尤公子?”
余余捂着嘴,满是不可思议。
话一出,人便跳出坑跑了,李诏聖正想去追,周漫阻止了他,顺手将东方持拽下,抓着他的肩膀让他朝着坟头磕了一个然后将人扔回去,自己径直去看掘的坟。
灵团在墓碑上扫过,独有“许氏子”三个字,碑前没有供台。
她往坑里看去,尤季瑜挖了几尺深,依稀可见棺椁,她往四周看了看后倒退回去,瞟了一眼一脸茫然的东方持,朝李诏聖说道:“传信给鉴镜司。”
“好。”
李诏聖当即取出纸鸟传送。
周漫交代完事情就近捡了几支树枝生火,火焰跳跃,给黑幕增了些光亮,余余靠近光亮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东方持问李诏聖现下的情况,越听越后怕,不由得也靠近些火光。
周漫坐在最边上,她对堪舆一窍不通,现下已是卯时,再等等白日阳气足,她再查验更为稳妥。
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不知不觉间竟然入了梦,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周漫忙上前去看,幸好没误事,她回头看一眼还在昏睡的少年们,思索片刻后从乾坤袋里取出三支香,郑重其事的朝着墓碑拜了拜。
自从她重生后遇到了故人,心中有愧便备了许多香钱,没想到先给逝去的前辈用上了。
拜后她又掏出铲子,利落的接着铲土,尤季瑜已铲了大半,她一铲子下去泥土便深陷下去,看来年代久远,棺材腐烂了。
她无意冒犯前辈,只是尤季瑜逃出鉴镜司不远千里来掘人家的墓,不知意欲何为。
细想六长老的事疑窦重重,不可掉以轻心。
土被清走还覆有薄薄一层,周漫扔掉铲子,蹲下身换手拂开,神情逐渐凝重。
一副棺材两具尸体。
其中一副早已经腐化只剩黄骨,另一副尸身完好,肌肤还未溃烂,看着下葬只有几日一般。
这副棺材原安葬的是许公子,因传言阴诡,无人敢靠近,就连许家人都不来祭拜他,怎会有人与他合葬?还是过了几十年才开棺合葬,诡异。
周漫上下打量没有找到一件能推断她身份的东西,思索再三,她将外衣脱下,小心翼翼的将尸身抱着先离开坟地,泥土从身上簌簌落一地。
正好李诏聖醒了朝她而来,看见她正移尸体猛地一怔。
周漫蹲在地上,细细打量她的衣饰,“尤季瑜为的是她吗?”
李诏聖直勾勾的盯着尸身,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覆在脸上的泥土和头发扒开,猛地怔住。
李诏聖惊愕不已,叫了出来,“柳小姐!”
“不是。”
的确是柳媛媛的脸,但不是她,如果柳夫人没有将柳媛媛火花,以她当时所见的尸身到如今已经该腐烂了,而眼前这具尸体毫无**痕迹,裸露的肌肤上连尸斑也没有,与柳媛媛用灵力滋养尸身的情况不同。
粗布麻衣,无一金银首饰,松散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簪,周漫查看过了,是常见的檀木簪子。
她正犹豫要不要深入验尸,就见余余跑来,被身体吓一跳往李诏聖后面躲,“这……这是?”
李诏聖和她说不是柳小姐,有诈。
余余:“那尤公子是因为这位姑娘才掘坟吗?”
周漫没应声,熟练的从头骨处拔出几根细长的银针,“柳小姐”的脸塌陷、扭曲,最终呈现出真实的面容。
李诏聖和余余第一次见这么邪乎的手法,看的呆愣住,良久才回过神。
东方持缓缓醒来,几人不近不远的看着尸身,都无从下手。
东方持发问:“为什么要装作是柳小姐?”
既然毫无头绪,陷入了沉思。
半晌,鉴镜司的人还没来。
周漫抬头看了看天,决定自己验尸,余余想阻止但又知道师姐不会听劝,闷闷出了一声便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