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收拾的齐整,但看起来许久没住人了,四处都敷着一层薄灰,窗边的桌上摞了几本书,衣架上放着一件披风,此外再不见一点生活的痕迹。
她往前走翻了翻桌上的书,都是些常见的修行典籍,页脚微卷,每一页都做有批注,桌上铺了宣纸,笔墨也摆放好,只是时日久远笔墨干涸,宣纸盛灰。
她将书放回去,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注视她。
周漫看向衣柜,小心翼翼的走进,沉着气去拉柜门,赫然一双泣血的眼,她吓得愣怔住,心跳漏了一瞬。
是个纸人,做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眼睛,若不是周遭有红点似在泣血,真像活人的眼睛,她将纸人抱出来,看她脖子后面有张空白的符纸。
她渡了灵力无果,思索片刻后咬破手指点上去,血顺着纸上流淌形成了一道符,灵力浮动,纸人颤动起来。
周漫退后看她,纸人动了动胳膊和手,再扭了扭脖子面对她。
屋中结了一个阵,将里面和外面隔成了两个空间,里面发生的事情外面看不到,听不到。
“周姑娘,请记下这些名字。”
闻言,周漫手忙脚乱的去拿笔,笔已经干硬了,四处无水,她只能从乾坤袋里拿出酒壶往砚台里到。
“袁安然、邱田静、方文澜、柳馨……”
名字一个一个的蹦出,周漫顾不得其他,蘸上一点就开始写。
半晌,声音才停歇下来,周漫松了口气,竟然写了满满一张纸,一回头纸人从脚开始焚烧,屋中的阵法也消散。
周漫看着烧成灰烬的纸人努了努嘴,心里满是疑惑:记这些名字做什么?
要她做什么也没说,光记了名字,让她一头雾水,毫无方向。
天下已故的大能数不胜数,复活他们不是更为妥当,为何偏偏挑她这个天理难容,十恶不赦的妖主?
让她做的事也模棱两可,去玄鸣会,又记这些名字,难道这些人都是她的仇家,玄鸣会上都会遇到?
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是疑点。
她刚才还以为终于能知道何之之葫芦里卖什么药了,没想到还是一无所知。
她脑袋都开始疼了,在心里叫喊:何姑娘啊,莫要再打哑谜了,求求给个痛快吧!
时也在外等了半晌,糖水喝了三碗,正准备去买第四碗时,终于看见人出来了。
周漫挪步到他面前,把宣纸给他看。
一张宣纸上乱七八糟的笔墨,他虚心求教,“这什么画?”
周漫:“……”
时也看她面色难看,再仔细看了看,“这字倒也别有艺术。”
刚才那么紧急,墨又少,她哪来时间好好写,能跟得上纸人念的进度就是万幸了,她一把扯回宣纸揣乾坤袋里,往巷外走。
时也:“不高兴?”
“没有。”周漫长出一口气,到了面摊前停下,差使他买几碗面带走,自己则去找文吟白一趟。
时也:“又不舒服了?”
“问点事。”周漫摆手就走,然后被时也一把薅住了后领,正要生气就被塞了一张请柬,她一看是陈家的请柬,一头雾水,“怎么在你这?”
时也眼不眨脸不红的胡扯,“小持掉的,我顺手捡到了。”
说完不等她追问,将她往前推催促着她快点去。
文吟白在城东大街上开有一家医馆,平时就在那看诊,周漫绕过几条小巷就到了。
日暮黄昏,她正收拾东西要走,看到周漫顿了顿,“还未好吗?”
周漫:“好了,只是有事想请教文姑娘。”
闻言,文吟白将针袋放进药箱,闷声道,“我与时公子不相识。”
“啊?”
这是不打自招了?
文吟白错愕,“不关于时公子?”
周漫讷讷的点了点头,虽然好奇她和时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宁诽的事更为重要。
“我想问宁诽的伤是什么伤?”
“你与他是何关系?”
周漫脱口而出,“朋友。”
文吟白嗤笑,“自称宁老板朋友的数不胜数,你能排几号?”
周漫:“……”
小姑娘指定和时也有点关系!说话都难听。
“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文吟白收拾好,“啪嗒”一声关上盖子,扭头盯着她看,“我知道你们此行是送请柬,陈公子的请柬还未送出,如果你肯给我的话,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真是巧了,时也到底是个什么神人!周漫毫不犹豫的从兜里掏出请柬递给她,“给。”
“你你……你……”文吟白盯着请柬瞪大了眼,支吾不清,咽了咽口水才说出完整的话,“就这么给我了?没问题?”
“要不要?”
周漫故意缩回,文吟白忙抢过,翻开确定没错后急忙放入药箱,果断请她到一旁坐下,还示意小厮去泡壶茶来。
“宁前辈的病原先是我师父负责,后来师父年迈便将病人都交由小辈接手,正好我是五福城的人,我就顺理成章的为宁前辈看病。”
“师父先交代了其他的病人后,最后才是宁前辈,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突然发问,周漫混乱的脑子一下顿住,正要应答,就听她自己答了。
“因为难的要放在最后。”
小厮送来茶,周漫主动接过,给她先倒了一杯,文吟白捏着茶杯吹了吹再继续说,“其他同窗接手或是三两天或是十天半月,只有宁老板的病症,足足半年时间我才能勉强明白。”
周漫眉头紧锁,茶水不小心洒了出来,急切的问,“到底是什么?”
“这不得一件件说清楚嘛。”文吟白抿了口茶,看她急躁,不情不愿的将茶杯搁下,“他原就受了妖害,断了灵更再不得修行,但至少身体还算康健,没想到妖主之事牵连了他,仙门联合审讯,虽是仙门但必要之时也行非常手段。”
听到这,周漫神色骤变,眼神倏地阴暗下来,文吟白忽然抬眸看去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才镇定下来。
“那个,那时候妖邪作祟,天下大乱,人心惶惶,妖主一日不除天下难安,与妖主有过来往的仙门都明哲保身,只有宁前辈不仅不避还固执申辩,宁家又无根基……”
“够了!”
一声怒喝,吓了文吟白浑身一颤,明明年纪相仿,却有一种被前辈呵斥的错觉。
周漫拳头紧握,指骨泛白,眼中戾气难消,这其中的道理她都懂,但不代表能忍受,她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说重点。”
文吟白感受到周遭的戾气,小心翼翼的说,“悬骨刺。”
“什么?”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周漫弹起的那一瞬,眼底漫过的浓烈杀意,还是令她颤了颤,甚至不敢抬眸看她眼眸,分明不是她做的却心虚害怕。
周漫:“谁!哪些人!”
“我不知道。”文吟白略显无辜,弱弱的解释,“之前也有问过,但是宁前辈只字不提。”
周漫跌坐回椅中,发红的眼除了杀意还有悲切,良久,她才再开口,“你师父也治不好吗”
文吟白:“陷太深,只取了五根出来,其余的不敢,强取人就活不成了,只能小心翼翼的养着。”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周漫有些崩溃的捂着头,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可脑海里有关悬骨刺的人全都百病缠身,死状惨烈。
文吟白看她痛苦不堪,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听说,今年玄鸣会上清门拿出了玄神手骨,神物可消灾治病,或许有用。”
周漫惊喜万分,“属实?”
文吟白:“上清门弟子告诉我的,十日尚早,还未宣告,不敢全信,但也不无可能。”
“好,好,好……”周漫喃喃了半晌,有些手足无措的起身,“我一定拿到。”
玄鸣会是仙门盛典,天下英才集萃,上一次入集学的末尾是六阶下,魁首是七阶上。
周漫还在四阶浮动,玄神手骨只有一件,必定是魁首得之,她要拿到谈何容易,见她有些癫狂之态,文吟白小声宽慰,“何姑娘,还有时日,有机会的。”
“好。”周漫冷静下来,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何姑娘。”文吟白叫住了她,拎着药箱几步上前,“宁前辈和我说,若你问他病症我不可告知,但我这人不爱听交代,告诉了你,你若不同他说,明日我去复诊也要同他说的,所以你最好先与他说清。”
“不过,与宁前辈相识以来,他从未求过我什么事,唯独此事,他求我不要告诉你,所以,你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漫心一阵又一阵的泛起涟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她垂眸看着青绿色的裙摆被风吹拂,空气中花香和药味杂糅,那些她不敢奢想的事情在此刻怦然作响,响鞭炮一般在脑海里炸开。
她转身就跑,傍晚人来人往,她越跑越快,全然没有听到有人叫她。
宁诽,宁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