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禄客栈,余余回屋休息,李诏聖守着她,东方持还在熬药,宁诽施针完在偏房泡药浴,文吟白有急事先回家了说是等她回来了再去请。
左钥去看宁诽,周漫回屋,看见桌上的书乱七八糟的摆放着,她蹲下身一本一本捡起,思绪杂乱,混乱成团。
她回头看了看外面,天色暗沉已入夜。
她要如何和柳夫人说呢?
真相太过荒唐了,她女儿只是因为五行属阴,死于试验,风华正茂的小姑娘平白遭受无妄之灾。
她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亲生母亲。
她坐在地上,外面的风肆意的挑逗她,撩动她的衣袍和头发,甚至吹拂地上的书纸。
周漫按着宣纸不让其被吹飞,其余的任由风捉弄,良久,她逐渐回过神来,将书全都放回箱子里抬着往外走,遇到了宁安,本想交给他,但见他忙于给宁诽加汤药,于是问了地方自己去放。
过了拱门就是一道房门,周漫犹豫着碰开了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使然,总觉有一股清冷的味道拂面而来。
她抬脚往里跨进,夜明珠发光,屋中明亮,摆设落入眼底,一瞬间如坠深渊,似有一只手攀扯着她,要将她从人间拽回地狱,而她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
屋中窗户紧闭,四处摆满了木材和铁器,洒水车、耕地车、四轮播种车还有其他的零零碎碎的木制品,随处可见七巧板、木鸟、孔明锁、木船、木屋……书架上摆满了书,一眼望去都是些奇门遁甲的相关书籍。
夜越深夜明珠越亮,屋中亮堂,将一切映入眼底,一下又一下的刺着周漫的心脏,让她难以呼吸。
木箱坠落地上,她垂着头伫立许久,直到外面响起了东方持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将木箱放到桌上,离开时将门关上。
东方持透过黑松见到她的身影,高兴的捧着碗跑过去,“师姐师姐,药熬好了。”
周漫接过碗,一张嘴碗里吐满了血,血水溢出洒了一地,东方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将碗接过,惊诧的叫,“师姐!”
“没事。”周漫抬手阻拦他的叫喊,抹了抹嘴上的血迹,往后退几步扶着门框站稳,看急得满脸涨红的人,宽慰他,“我这是心有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真的吗?真的没事吗?”东方持不敢全信,着急的的说,“我再去请文姑娘。”
周漫:“不着急,你再去给我端碗药来。”
东方持火急火燎的去了,周漫顺着墙坐下调息,奈何心绪难平,气息反而更乱了,她只得作罢,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她才发觉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哪哪都是血迹,于是她干脆将破布扯下擦了擦地上的血迹,准备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去看宁诽。
“何姑娘。”
宁安似听见了她的想法一般,拿着干净的衣服立在她面前。
是青绿色的衣服,周漫接过道谢。
宁安没走,轻声道,“这些衣服是公子到店里挑的。”
闻言,周漫抬眼看他,宁安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敢奢想。
“多谢,我很喜欢。”
宁安:“姑娘喜欢就好。”
周漫见他要走,出声叫住他,“或许我这个问题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请问,宁前辈真正的伤是什么?”
宁安:“妖乱的时候受了重伤。”
周漫捧着衣服上前一步,语气错愕,“那伤不是治好了吗?”
宁安这才抬眼看她,目光藏着几分寒意,“妖伤自然是好了,可是还有人致的伤,那伤怕是在根骨上如何能好?”
“什么意思?”周漫心里一紧,开始害怕起来。
宁安一想到过去的事情,怒气从中来,“他回来后不肯罢休,仍要为妖主辩白,引仙门百家不满,有小人嫉恨诬陷他与妖主同谋,为审讯对他用了刑。”
他满眼愤恨,眼神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什么!”周漫震惊,往后跌了几步撞在墙上才没摔倒,她一直以为他羸弱是因为当年妖怪的围堵,原来另有原因,仍是因为她。
宁安长出了口气,将眸中的情绪掩藏,又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他不曾怪过谁。”说罢便离去了。
东方持捧着药碗再来,看失魂落魄的师姐吓了一跳,以为她是难受,忙将药递过去,“师姐师姐,快喝药就好了。”
“噗……”
汤药又成了血水,东方持愣住。
“我去请文姑娘。”
周漫拉住了他,看着碗里的血水,眉头紧蹙,思绪万千,“小持,我要疯了。”
“不要疯,我带你去找文姑娘。”东方持把碗放地上,扶着她手站起来,架着她往外走。
“嘘。”
周漫示意他不要说话,抽出来胳膊来,跌跌撞撞的往偏房去,听到了左钥喋喋不休的话,“自己都不爱吃饭,还天天嘱咐东方好好吃饭,你看看你这瘦的哪里还有块肉!”
“你说你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一天天管别人死活,送给小十的衣服都够她开个铺子了,小谢也是,人家要什么没有,让你天天操心了……”
水声伴随着念叨的声音,突然宁诽出声,“三哥,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
屋里静了,外面的风肆虐的响,树木拂动沙沙作响,不知是为了掩护谁的体面。
周漫早已泪流满面,脑海里想着面摊老板的话。
宁诽怎么会没有朋友呢,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为什么不常来看他?
她心里明知道答案却不敢回答。
东方持看她泫然欲泣,小声的叫她,“师姐?”
屋里又响起絮絮叨叨的声音,宁诽无奈的和左钥解释,奈何左钥嗓门大把他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理直气壮的训斥他。
周漫离开,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撕心裂肺的疼。
“去找文姑娘。”
这是她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东方持吓得浑身颤栗,立刻就将她背上,马不停蹄的去文家。
还好半路就遇到了文吟白,他忙将人放在旁边的台子上,文吟白顾不得其他,让他掌灯,东方持嫌灯太暗又催了灵力成团,光线明亮。
文吟白眉头紧锁,一记眼神扫过去,“怎么突然加重了伤势?”
东方持又着急又无辜,“我不知道啊!都吐两次血了。”
“伤离心口近!虽浅但受邪气腐蚀啊,本就气血亏空……”文吟白看东方持朱砂脸收回眼神,没空解释了,她立刻起针封住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周漫浑身一颤,随后气息平缓。
文吟白却更急躁了,握着银针迟迟不下手,“我道行不够,不敢入她灵海……”
“召妖,对,她有灵宠的话可以……”
她语无伦次,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环妖,于是刺破了她指尖,将指腹往环妖上一按,满眼期待,等了片刻不见灵宠。
“她的灵宠呢!”文吟白有些崩溃了,质问东方持。
东方持:“师姐好像没有灵宠。”
文吟白指着环妖,“那为什么会有……”
“这呢,这呢。”
两人抬头看去,时也不知何时出现的,正蹲在他们面前,低头看着周漫,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要进抚平她灵海里的戾气对吧?”
“嗯。”文吟白错愕的点头,一眨眼人就闭眼打坐叫不应了。
东方持后知后觉,“时哥哥修为也不高,会不会很危险。”
“他可以。”文吟白镇定下来,调息静气,重新起针,周漫的身躯时不时会战栗,故而每一针都下的惊险万分,不过十八针,她已汗流浃背。
东方持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汗,不敢出声打扰。
一个时辰后,时也缓缓睁开眼。
东方持和文吟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文吟白忙去给他把脉,时也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看周漫。
“好了。”文吟白收回灵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然后取针。
东方持瘪了瘪嘴忍住哭意,这一晚惊心动魄,他整颗心都在吊着,终于明白当时自己在佘山和尤府,亲人朋友的心情是如何了。
时也跳下台阶,抬手将周漫抱起,“回去吧。”
“我不去了,家里还有事。”文吟白收拾好药箱,朝他们行礼后转身离去。
时也抱着周漫缓步行走,东方持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看了一眼小孩,脸上的红褪去,也不似刚才那般紧张了,正呵欠连天,“一会劳烦你给我熬碗药呗。”
东方持点头,“好,师姐也要喝药。”
时也问:“怎么伤加重了?”
东方持仔细想了想,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详细说了情况,“不知道,第一次吐血好像是从宁前辈屋里出来,第二次是听到了宁前辈和左前辈对话。”
“怪不得。”时也闷声道,垂头看着怀里的人,睡着了也是眉头紧锁,恐怕梦里也不得消停,于是他蓄了灵力输送,安抚她浮躁的情绪,片刻后才见她眉头舒展。
“时哥哥,师姐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时也:“给我说这个做什么?你该同她说才对。”
“哈哈!”东方持挠了挠头,脸又开始泛红,“那等她醒了我再说。”
“小持,你以后会护着你师姐吗?”
“那当然!”东方持拍着胸脯保证,扭着身子倒着走,“我明天就开始认真修炼,敢欺负师姐的我一枪一个,保证不让师姐受委屈。”
“啧。”时也看他昂扬的脑袋,真想拍一拍,他手往上移护着周漫脑袋,笑了笑,“行,我替你师姐相信你。”
东方持叉着腰反驳,“时哥哥,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师姐是师姐,你是你,你才不能代表师姐呢。”
“说的对,是我自以为是了。”
两人一路说话,回到客栈已经是深夜了,小猫在门口安睡,四处不见人影,东方持比划着示意去熬药,时也抱着周漫往里走。
左钥端着一碗面,迎面撞见,“嗯?这是怎么了?”
时也:“刚找文姑娘看完病。”
左钥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关切问,“没事吧?”
时也:“好了。”
左钥点头,离开时顺嘴说道,“锅里还有面。”
时也:“谢谢。”
将人放在床上,找了药膏给她身上的小伤口上药包扎好,几次确认周漫气息平稳才离开,顺手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好。
周漫梦里不安稳,没多久就醒来了。
她看手上和身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调息运气,紊乱的气息已经平缓下来,她揉搓被角,看着漆黑的屋外,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宁诽。
她复活以后很多事都记不真切,但关于宁诽她丝毫不敢忘却,她成妖主后,仙门百家对她口诛笔伐,要杀她祭玄神,交好的朋友各自陷入了困境,有自己的顾虑,没有光明正大的维护她。
只有宁诽,不顾旁人阻拦,为她辩白,不惜独上清净山寻她,偏那时周漫不在,害他被百妖围堵,等她赶到时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即便救了回来也再无修行的可能。
周漫掀开被子起身,将床边放着的衣服换上,往外去,夜深人静,蝉鸣声清脆,月亮也似圆盘,满地霜华。
她坐在屋顶,小口的抿着酒,放任思绪浑浑噩噩,意识飘飘忽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