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沅启见状,往后退了几步,给她留下充足的空间和时间思考。不知为何,他觉得俞未晚相比前几天来说,有些变了。但具体是哪些变化,他一时也说不上来。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位未晚姑娘……能成功。
“嘶——”
柳沅启抬头看去,只见俞未晚眉梢微扬,看样子像是找到了解法一般。
“未晚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他出声问道。
“嗯,差不多有办法了!”
俞未晚收回视线,随意答道。
然而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就足以让后面的人热泪盈眶。
俞未晚说完便站起身,先是用脚量了一下棺材板的长度,而后轻轻一跃,落在外头的空地上。众人就看着她手中拿着剑,每跨出五六步便在地上做上一个记号,等一圈走完,那记号也有七八个了。
她就站在最后一个记号上,环顾一圈道,“等会儿鬼门出现的时候,请各位以二十左右的人数为一组,站在这些记号前。等到鬼门开了,再依次进入就行了。”
末了,她安抚地又加了一句,“各位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柳沅启忧心道:“……我们没什么危险了,那未晚姑娘呢?”
“是啊,你这孩子是打算独自面对那个怪物吗?”柳雨也跟着出声道,“既如此,我们还不如——”
俞未晚摸着手中的爱剑,对大家伙儿解释道:“村长,阿雨姐姐,我先前说过了,我没打算将命交代在这里。所以,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可千万不要逞强!”
俞未晚点点头,用剑往左手手心用力一割,然后将血涂抹在剑身上,开始在地面刻画起那门的形状来。只是这次,众人见俞未晚已经画完了一圈,那怪兽却迟迟未出现。
莫不是已经走了?
众人心中刚这么想,就见俞未晚又重新跳到棺材板上,将剑抛向另一只手,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柳沅启惊慌失色,大叫道:“未晚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就见俞未晚面色如常地将剑抽了出来,随意将一道符纸贴在心口处止血,然后就着那心头血在棺木之上迅速绘出一个比之前更大更艳丽的门。
她画到最后一笔,站起身来。那剑上的血还淌在上面,滴滴答答往下落着。而她已经双手结印,将这柄剑分化成九柄悬空而立的剑,同时左手还未结痂的伤口在其余八柄剑上一一扫过。
“诸位,请做好准备!”
随着她一声令下,那八柄剑飞往坑外的记号处,与她手中拿着的落霞剑一起,同时填补上最后一笔阵法的痕迹。
阵成。
九道刺目红光闪过,鬼门的形状隐约显现。
俞未晚握紧手中的落霞,满脸戒备地盯着棺材之上慢慢浮现的鬼门。她耳朵微微一动,嘴角一抹笑稍纵即逝。
如她所料,她的心头血比其他鲜血更为有效,那个恬不知耻的神兽果然冲着她这道门来了!
她扯下一片袖子上的布料绑在左手上止血,而后剑尖在棺材上划出一道浅白的口子,直到停在兽口前。
“大人,好久不见啊!”
回应她的是一道响彻天地的愤怒嘶吼,似乎是在指责这小小凡人竟敢耽误它半个时辰。
俞未晚对这吼声毫不在意,她将剑横档在身前,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没想到您老人家还在这儿守着呢!既然您老人家不想开门,那我也只好自己来开了,请您千万莫要怪罪!”
她话音刚落,那剑便径直冲向神兽的双目。那兽首来不及闪躲,只得将头扭到一旁,落霞便擦着颊边而过,血雾翻飞。
神兽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一瞬,似乎不明白这人怎么能如此言行不一,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嘴上说着各种不要怪罪的话,但却处处是得罪的行动。
它虽说已经平心静气了多年,不发威的话,还真当它是地府吉祥兽啊!
神兽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早已脱离血门为它画定的千篇一律的模样,它用了一丝本源之力,变为了本身龙首豺身的面貌,玄袍金甲,威风凛凛。嘴里同样衔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正怒目俯视着渺小的她。
“吼——”
响声震天动地,天边阴云迅速汇集翻涌,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一样。
就连那些正在有序进入鬼门的魂魄们也被震得浑身一哆嗦,僵在了原地。
“别停下来,继续走!”
一道清脆的嗓音穿过狂风,刺入那些僵硬魂魄的耳膜。
俞未晚看着人群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往鬼门内走去,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几分。嘴里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她看着面前凶光毕露的神兽,又紧了紧手中的剑。
方才,那道声音确实摄人心魄,就连她也只得咬破舌尖,才堪堪回神。
之前因为是自己画的僵硬兽首,她没能认得出来者到底是何方上仙。但现在,她再认不出来只怕是白瞎了双眼。
神兽,睚眦。
她没想到那扇门召出的居然会是它!
俞未晚苦笑一声,她此举势必要惹怒它,都说睚眦之怨必报,她只怕是免不得有好果子吃了。俞未晚想到此处,又宽慰自己几分,还好睚眦不是真身降临,不然凭它的天性,她怕是要埋骨于此。至于……结怨,起码也得等她死后才行吧。
想通了之后,俞未晚握剑双手抱拳,行了个郑重的礼。
“睚眦大人,多有得罪了。”
“既已知道吾是谁,还不赶紧——”
它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举着剑再次向它袭来,似有破釜沉舟之意。它目光一沉,眼皮未掀,双指就将那剑夹在指尖,剑尖堪堪停在它眼睛几寸之外。
“我的耐心有限。”睚眦轻哼一声,轻松就折断了这削铁如泥的落霞剑,“同样的招式对我没用。”
俞未晚拿着断剑的一截,嘴里翻涌着被强行斩断与剑的联系导致反噬的血腥之气,犹自逞强道:“嗬,嗬,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黄口小儿,”睚眦轻蔑道,“凡人之躯也想妄图战胜神么?不自量力。”
它单手轻甩银剑,那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奔俞未晚的面门而去。
那剑来势汹汹,未至便已然感受到剑气逼近。俞未晚当机立断,往后退了两三步,直至棺木边缘,才消退了那宝剑的冲击。
“大人神力果然充沛。可惜了,人间并不是大人可以作乱的地盘。”
俞未晚瞥了一眼人群中仅剩的几道魂魄,彻底放下心来。她眼中火苗渐起,眉心现出一柄剑的花纹来,澄红绮丽。若是细看的话,那剑的形状,有些像是落霞。
她足尖一点,反手拿剑冲向睚眦,同时,另一只背负在身后的手曲指结印,原先静静呆在八道鬼门上方守卫的残影在她的无声召唤下,从四面八方以雷霆之击向睚眦奔袭过来。她只当自己是掩人耳目的饵,真正的后手,是那孤注一掷的剑影。
她将缠绕的布条解开,划破了刚结了一层浅薄的痂的左手,抹到断剑身上,“睚眦大人,你看起来似乎挺喜欢我的血,为什么?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睚眦没有回答,但它的目光的确被那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血液所吸引,四周破空风声它听到了,但那又怎样,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小一击。
它大手一抓,直奔落霞断剑。
俞未晚怎么可能如它所愿,她身形一扭,断剑如水形一般,横亘在睚眦龙首的牙齿上,阻碍了它下一步行动。
但也仅仅只是阻挡了一瞬。
下一秒,断剑便在那利齿的咬合下又碎成了三截。
那些迸出的无数细小碎片并着三截残骸全部刺向俞未晚,而俞未晚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下来。她握着剑把,双指迅速扫过眉心处若隐若现的剑纹。
随后,她的双指扫过剑把之上仅存的一截残剑,那剑纹随着她的动作自动修复填补空白,直至剑尖。但修补过后的大半截剑身是透明的,仿佛一碰就碎。
俞未晚只扫了一眼,便继续用剑格挡在睚眦龙首大张的嘴里,阻止它想嗜杀的**。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睚眦轻哼一声,龙须随着鼻息扫过俞未晚的面庞,又刮出几道淋漓口子,它没了耐心,不欲再逗弄眼前的凡人,只想一口吞食殆尽。然而这次,无论它怎么用力,那透明剑身总是断成几截之后,又迅速复旧如初。
“这是——”
睚眦只愣了片刻,便了然道:“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凡人能生出剑心,倒是可惜了。不过你这初生的剑心灵识今日,也要陨落至此了。”
它瞥了一眼坑外,还剩四五个凡人魂魄迟迟未走,它不解道:“为了这些个凡人,值得吗?”
俞未晚惨白一笑,勾勾嘴角,“我觉得值就行。”
“时候到了,大人您该回去了。”
她瞥了一眼身后八柄剑影刚刚刻画好的反向阵法,歪头用嘴从袖口叼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符咒,吐向睚眦。
睚眦用手一抓,正想嘲讽一声,谁知刚碰到符纸,那符纸便迅速燃至它的指甲,同时周围灰雾弥漫。
它哪里不知道,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竟敢戏弄于它,该死!它心中全然没有了顾忌真身跨界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只想一心弄死眼前的人。
但它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见烟雾之中,一柄透明泛着隐隐金边的剑直冲它眉心而来。它刚有所用行动,八柄剑影从各个方向刺入它的身体。
“呵,不过是区区——”
它正准备一口气将这些剑逼出体内,结果发现它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行动也十分迟缓,仿佛地心有股力量在强行拉扯它。
“你对吾做了什么?!”
俞未晚从上方一跃而下,那剑尖上穿刺着一张俞未晚从怀里掏出的真正符纸,以雷霆万钧之力钉死在睚眦的眉心处。
她边用力向下刺边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时辰到了,该让大人您回去罢了。”
俞未晚说完,单膝跪在龙首之上,握着剑的手再次用力,她能感觉到威压正四面八方朝她袭来,不敬神灵的天雷正在头顶汇聚。
腿骨似乎承受不住,俞未晚听到体内骨头寸寸开裂的声音,她咬咬牙,眼前浮现出过往种种,她一定……不能倒在这里。她还有好多话想问蓟归,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弑师,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只差一点点了……
但她好像……也已经力竭了。
还是不行吗?
俞未晚绝望地闭上双眼,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尾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