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底下全是痛苦怒嚎,就连阴沉的天色也因此更深了几分。阴风阵阵,犹如百鬼夜行。
俞未晚咬紧牙关,又取了几滴心头血镇压其中,她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口中默念渡人法诀,阵法运转的速度也不知加快了多少。
飞沙走石,时间无序,她不知撑了多久,恍然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辛苦姑娘了,老夫代大家多谢。”
她颤巍着睁开双眼,一滴湿咸的汗水滴落进她的眼眸,刺的她杏眸通红。
上百的人站在她的周围,远远望去,她好似被一团散发着暖意的白光紧紧包裹。柳沅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站在她的面前,一双老眸中盛满了谢意。
他的身旁,站满了俞未晚这几日认识的人,有柳雨,柳生……他们一如白日,躬身施礼沉默地诉说着感谢。
而这次,俞未晚大概明白了他们眼中的复杂之色。
“大、大姐姐——”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稚龄孩童本想一头撞进她的怀里,不成想却扑了个空。她回头看向身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信邪地再次伸出了手。
结果显而易见,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再一次从俞未晚的身体穿过。她愣在原地,不太明白为什么,脸上不由浮现出害怕惊慌的表情。她下意识跑到一位妇人身后躲着,只攥着衣角稍稍露出两个总角和一双不安的大眼睛偷偷看向俞未晚。
那小孩的母亲揉了揉她的头,往前走了几步,对俞未晚解释道:“抱歉啊姑娘,我这孩子年纪小,记不太清事,还不明白她…她……已经……”
那位妇人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笑道:“哎,不说这些了。其实,这孩子之前一直呆在祠堂内,浑浑噩噩不知天日。方才姑娘助我们恢复神智,她难免欢喜,刚才的举动也只是想要……感谢一下你,并无其他意思。”
俞未晚强行压下嘴角的血腥气,偏过头看向妇人身后的小女孩,温和笑道:“我知道的。”
小女孩目光怔怔,双手却在这柔和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俞未晚说完便不再看他们,她咬破指尖,在棺材上划出一扇颇为复杂的门的形状。上面的血痕纵横交错,看着便让人触目惊心。让人发毛的是那些血痕像是活过来一般,扭曲盘旋想要逃离此方天地但似乎却被迫框定在这扇门上。
门上被俞未晚寥寥几笔画成的闭目兽首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起初它还有些僵硬,只能眨巴几下眼睛,不过几息,这兽首便已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能脱离由线条组成的大门。
它的周围红得发黑,像是一眼望不尽的漩涡眼,只要被它瞧上一眼,便万劫不复。若是细耳聆听,还能从阴风阵阵中听到数不清的哀嚎和尖叫。
俞未晚对这一现象视若无睹,她仍专心致志地画着门上庞杂错乱的线条。它轻睨眼前的人一眼,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将眼前的所有灵魂一吞而尽一样。但它伸长了由血痕组成的脖颈,也只堪堪够到俞未晚面前,带有腥气的鼻息吹起了俞未晚额间的碎发,仅此而已。
俞未晚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擦擦脸上的汗,即便整个人浑身虚脱地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但她仍旧抬起头,对着大眼狰狞的兽首露出一个笑来。
就在刚刚,她画完了最后一笔,也让召唤出来的兽首被迫止步于此。
“大人安好,”俞未晚盘腿坐在地上,双手虚虚拱合,行礼道,“在下无意叨扰,只是这里的游魂被结界封锁,以至久久不能离开。望大人能够将鬼门开启,让这些魂魄进入地府。”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却心里没一点底。她明明记得那些师兄师姐们以及长老说过,这个阵法本就可以沟通地府,让鬼门开启一刻有余。至于还会有地府神兽降临一事,她从未听说有人碰上过。
怎么就她偏偏这么倒霉!
她看着纹丝不动,紧紧闭合的门扉上的兽首,再次提高了声音,“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兽首轻嗤一声,它本在桥边小憩,忽得闻到一阵十分香甜的食物气息,这才循着味过来了。面前站着许多灵魂,有些浑浊,有些纯白。但它一眼就闻到那股甜腻勾得它心口痒痒的味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就是眼前这个一口吞下似乎都不够塞牙缝的小身板!
实在是太美味了,仿佛骨里都已腌制入味,透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来。就连它,也忍不住擅离职守一小会儿。
谁知眼前的人十分不上道,对于它的大驾,不仅一点贡品都没准备,还一开口就对它颐指气使。换做平时它早就大开杀戒了,不过它这兽心善的很,看这小小凡人比较顺眼,就原谅无知的她一回,权当日行一善,吞了她算作贡品也不是不行。
兽首心中美滋滋地想着饱腹,全然忘了是自己没皮没脸凑了上来,还美其名曰找了个理由强行压下鬼门开合。哪知这小点心倒是有些本事,它真身差一点便能全部降临,如今却只得被困缚在门牢之中,能看不能吃。
吃不到东西让它十分暴躁,那喷薄出的气息快要将面前站得比较靠近的魂魄吹散。
不等俞未晚开口,那些魂魄自发地远离了这个纷争之地。一时间棺材板上只剩下了兽首和俞未晚。
兽首怒目圆睁,张了张流涎的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睁着它猩红的大眼,企图让俞未晚明白它的意图。然而“俞”木脑袋不通神意,兽首恨得牙痒痒,只得将那些门上的血痕一口咬断,以泄心头之热。
俞未晚看着鲜血在兽首嘴里化为血雾,模糊了兽首面目可憎的脸。不等她多想,就见那兽首突然咂吧咂吧嘴,眼中似有精光乍现。
下一秒,那扇严丝合缝的由鲜血构成的大门就在她的目光中,在快如残影般的血盆大口里化为血雾飞速消失,留下的只有那兽首似有若无的狞笑。
“未晚姑娘,这是何意?”
“这,这门怎么还带消失的?”
身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俞未晚来不及解释,前人的经验已经于她无用,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兽首马上就要淡出她的视线,她目光微凝,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棺材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转瞬间便做出了决定,等兽首消失,她……再重新描绘一遍。只要神兽不降临,她便有打开鬼门,送他们离开的能力。
然而运气似乎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她再次召出鬼门的同时,那兽首也跟着苏醒。
仿佛挑衅她一般,那兽首喝光了由鲜血构成的痕迹,拍拍屁股毫不留情地带着闭合的鬼门溜了。
俞未晚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的是,那兽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既然一口吃不下,那它不妨拿出点耐心慢慢享用鲜血也成。
虽说不能剥皮啖肉难免有些遗憾,但到底这勾人的鲜血比它想象的那般还要甜美,今日它的如意算盘应该是打不成了,饮血也算是止渴了。等到再也榨不出一丁点儿的时候,它再开门行个方便就是。
俞未晚可不知这神兽心中所想,她咬紧牙关,不信邪似地又重新描摹了一遍,结果依旧如此。
到最后,她甚至已经不在上面画龙点睛,只单单画出鬼门的形状,借此希望那神兽没有地方可以寄身,但没吃饱的神兽怎么可能会让她如愿以偿呢!
棺材上大大小小干涸的痕迹看的一干人等胆战心惊,柳沅启望着嘴唇惨白的俞未晚,又看了身后一圈村民,他垂下双眸,开口道:“未晚姑娘,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等逗留人间数十年,本就错过了机会,开不了……也是正常的。”
“……不必为了我们,再搭上一条性命。”
“那可不行,而且村长这话也说错了,”俞未晚被汗浸透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她鲜血淋漓的指腹已经糊满了整个粗糙的棺木,但她恍若不知,甚至还有心情朝他们笑道,“我虽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救世主,但要我将命交代在这里,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得了线索,还得去找师兄呢!”
“况且,你的决定能代表他们吗?”
“自然是——”
不等柳沅启说完,俞未晚站起身来,虚虚抵住柳沅启的肩膀,示意他往后瞧。
“咳咳,村长,这个村子本就人迹罕至,而且他们已经等的够久了,俞未晚拉长了语调,一脸玩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再错过我的话,怕是不知要猴年马月了。”
柳沅启看着她硬撑着用玩笑般的语气同他们说话的模样,又看看身后的村民,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未晚姑娘,……不要勉强。”
“没有勉强,”俞未晚故作轻松地说道,“虽说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也绝非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你们的事,一定能做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有些落寞,“而且,让希望落空这事,一次可就够了。”
“所以,”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又像是坚定信念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呼,一定,一定能做到的!”
既然那位大人不愿意开门,那她不介意拼上半条命让门硬开。只是到底如何才能开门,她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门若是开启,她也需要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才行。俞未晚匆匆扫过身后乌泱泱的魂魄,内心已有了盘算——最起码,她也得将时间延长至一炷香。
有什么办法既能避开那位神兽,又能延长鬼门开启的时间呢?俞未晚的目光在这片坟冢上逡巡,同时脑内也在飞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