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门口。
黑色大衣里面是上班才穿的全套正装,领带被稍稍拉松,衬衫最上端的衣扣解开,外套和裤子上是深刻的褶皱。
头发有些凌乱,手指指节冻得泛红垂在腿边,和他平日里周整的模样截然不同。
许之煦的手扶在门边,无端地想。
像一只在寒风中流浪的大型犬。
“许之煦。”他难得喊她的大名,“可以进去吗?”
许之煦后退一步侧身,脸上露出弧度很大的笑容:“你怎么来啦?”
他没有回答,经过许之煦时带起一股气流。
她感受到他携带的森森寒意。
看到他穿着黑色袜子直接踩在木地板上,许之煦才惊觉应该准备拖鞋。
然而家里平日没有访客,拖鞋只有她自己的尺码。
“你…凑合穿穿?我没想到你会来。”她从鞋柜中拿出一双毛绒拖鞋,摆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拖鞋的粉色猪鼻子上:“…不用了,这样就好。”
家里有暖气,地面倒也没有太冰凉。
沙发前方有许之煦最喜欢的羊毛地毯,她诚挚邀请小白踩过来。
小白脱下大衣挂在门边的衣钩上,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腿岔开,手指交叉搭在膝盖前。
“你怎么来啦?”许之煦再次询问,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
他端起水杯捧在手中,眼眸在今晚显得格外深邃:“担心你。”
担心…她?
许之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心中默默重复一遍他的话。
“为什么突然担心我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在他身侧坐下,眉眼弯弯地偏头看着他。
小白扭过头和她对视,眼睛微微眯起。
许之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的脸,才发现他的皮肤很好,光滑的面庞上找不到多余的毛孔。
——哪怕五官都一样,不同的人之间也还是差别很大的,她再一次感叹。
“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好。”在许之煦的注视下,他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从前天吃完饭起,到现在。”
许之煦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的笑容弧度更大了,桃花眼弯成一湾月牙:“刚刚直播的时候给我送了二十个星光的人是不是你?”
他沉默不答,目光沉沉地望进她的眼中。
“谢谢你啦!但是太破费了,下次别这样了。”许之煦当他默认,笑嘻嘻地感谢,手扶上他的肩。
下一秒,小白倏然抓住肩膀上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许之煦的眼前一片黑暗,声音减弱:“小白?”
身前传来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像沉入月光下的海水:“别笑了。”
许之煦的嘴角一僵,眨了眨眼睛,睫毛划过他的掌心。
他手指一颤,瞬间收回手,也放开她的手。
“别笑了。”他转过头重新端起水杯,避开她的视线,再次重复。
许之煦同样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向后靠在沙发上,拉过一个靠枕抱在怀中:“小白大人现在还兼职负责我的表情管理啦?”
余光中,他一动不动:“是你不想笑。”
听完他的话,许之煦的嘴角一点一点放平,面容变得平静。
“是吗?”她不置可否,看着天花板上的一颗黑色小斑点,“第一次发现天花板上有点脏,下次要让阿姨打扫一下了。”
小白叹了一口气,沉重中带着几分无奈:“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你比我还害怕面对自己的负面情绪。”
许之煦没有回答,抱着靠枕的手臂收紧。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有问题就要说出来。”他继续自己的话,并没有回头看她。
暖气似乎温度太高了,热得许之煦的眼眸里蒸腾起水汽。
“可是这些事与你无关。”视线变得模糊,天花板上的小黑点在视野里散开,像一个圆形的小海胆。她的语气冷静得有些刻薄:“我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带给你。”
“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把负面情绪带给你了,所以要你费心思开解我的情绪,是我的问题。”小白的语气同样平淡,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许之煦将靠枕甩在一边,手往沙发上重重一拍,话音带上几不可察的哭腔:“你不许这么说。”
“我控制不好自己的负面情绪,而你控制得太好了。”小白将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冷的脆响,声音温柔下来,“许之煦,我现在看不到你的脸,也不会回头看你。”
“不论你是哭还是笑,都没有关系。”
许之煦咬住下唇,努力睁大双眼,泪水仍然顺着面颊滑落,无声无息地掉在毛绒家居服内。
她的泪水没有声音,小白也不再出声。
室内只剩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地走针。
许之煦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明明前世也吃过无数的苦,无论是在成长过程中,还是在职场上,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擅长自我开解,哪怕是在黑暗无光的夜里,哭泣也不能发出声音,否则会吵醒旁边的其他孩子。
在少有的需要哭泣的时刻,许之煦会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房间,躲在滑梯的小空间内。在那里哭泣可以发出小小的啜泣声而不被发现。
穿书之后,她似乎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
何蕊的步步紧逼,攻略任务一筹莫展的压力,看重的事业刚刚起步便遭到的重击。
她还有多少时间?
一桩桩,一件件,被压进心底的角落,连自己都不敢翻出探究。
生理反应终于难以克制,她吸了吸鼻子,打破满室的寂静。
小白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盒,放在她身侧,仍然没有回头看她。
许之煦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打湿她的衣领,打湿她的掌心,打湿半包纸巾。
哭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感觉眼周肿起,遮挡一半视野。
“谢谢你,白清河。”许之煦的泪水似乎已经流干,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
小白的动作一顿,声音随后才响起:“不客气。”
她猜测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糟糕,却还是对他说:“可以看我了,小白。”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睫毛迅速上下颤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需要我帮忙吗?”小白问。
“嗯。”许之煦扯扯嘴角,“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
他起身,前往她刚刚放水壶的方向。
热水倒入水杯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许之煦静静靠在沙发上,理智从情绪释放中回笼。
回忆起他进门时的细节,她突然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倒水的声音停下,他端着她的小恐龙水杯走回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饿吗?有没有想吃的?”许之煦没等他回答,自顾自下了结论。
“不饿。”身旁的沙发下陷,是他坐回了原位。
明明刚才感觉泪水已经到了尽头,许之煦的眼角却再次泛起湿意:“我家门口冷不冷啊?”
他迟疑了几秒才回答:“还好。”
“下次别这样了,给我打个电话也行。”再哭就没完没了了,她拼命眨眼压下泪意,将小恐龙水杯里的水大口喝完。
“嗯。”小白的电话响起,他接起后简单地应了几声便挂断,站起身垂眸看她,“那我先走了。”
许之煦看不清他的表情,同样站起来:“有事?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完再走吧。”
小白摇摇头,目光温和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她:“不用,这是你上次落在我车上的耳环。”
“我还以为丢了呢!”许之煦拆开纸袋上的蝴蝶结丝带,拿出耳环,朝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也轻笑一声,转身拿起大衣套在身上。
目送小白走进电梯,许之煦才关上门。
将桌上的水杯收拾好,她重新拿出直播后便一键关机的手机。
手机屏幕缓缓亮起,白光映在她的脸上。
一连上网,无数消息弹出,手机叮叮当当仿佛一个停不下的闹钟。
她没有理会社交软件的红点,直接点开了有生app。
在“穿越者一号小许”的评论区中,风向再次转变,顶着她直播间牌子的粉丝踊跃发声。
【呜呜呜呜呜小许姐姐对不起】
【清者自清!小许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错怪博主了,向博主道歉】
【都是那个大洋的错,呵呵】
【你们这些没有判断能力的墙头草难道没错?大洋说什么就信什么是吧,他找个人冒充王大爷的儿子,你们也信】
许之煦顺着评论区点进大洋的主页,发现他造谣的视频已经消失,主页上方标着“此账号因违反社区规范,被永久封禁”。
她缓缓眨了眨眼,关闭有生app,打开微信,向关心事情进展的朋友们一一回复消息。
最后,她打开小白的消息框。
煦宝要努力呀:今天谢谢你
煦宝要努力呀:[小猫wink]
他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开车。
许之煦收起手机走进房间,将被关在房间内的许大鸭放出来,轻轻抚摸它柔顺的毛。
许大鸭长得很快,体型趋近成年大猫,抱起来已经有些费力。
在它嘎嘎的叫声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许之煦看见屏幕亮起,上面是一个意味着麻烦的名字。
【来电人】
【何蕊】
她直接按下红色的挂断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