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柳离开椅子,在餐桌旁站定。
她斜眼打量着艾桐,发现她脸上的慌张不似作伪。
于是,她朝艾桐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说:“没有躲藏的必要,我的飞船还在外头,肯定会被你哥发现的。”
艾桐攥紧手指:“你说得对,我们得想想其它办法。”
她在玄关柜里翻找好半天,挖出几个怪模怪样的塑料盒,将它们通通扔给尚柳。
尚柳一一接下,掂了掂轻飘飘的盒子:“这是什么?”
“采耳工具和按摩护理套装,”艾桐的后背缓缓放松下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新朋友,也是我专程从外地请来的按摩技师。”
尚柳:“……没必要吧。”
艾桐:“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要陷害你的意思……我们先试一试,到时不行再说。”
尚柳:“好。”
她将工具盒随手放在餐边柜上,开始陪艾桐逢场作戏。
现在只能开赌,赌艾榕从来没有调查过她,也从没见过她摇出的新脸。
希望艾榕真有那么无能。
在木门被打开的前一秒,她牵起嘴角露出八颗牙,将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摆出服务人员的标准站姿。
然而,在看到门外人的那一刻,她笑容一僵,心中难以自制地涌起滔天的杀意。
艾榕的长相很具有欺骗性。
他不比舒攸行精致,不如艾略特英俊,却长得十分正气,十分讨喜。
他个头中等,生着柔顺的亚麻色卷发,眉毛又粗又浓,睫毛又翘又密,簇拥着黑棕色的、像家犬一样温厚忠诚的圆眼睛。
十年不见,艾榕看起来愈发人模狗样——却也更加令人厌恶。
22区气温很高,紫外线很强,他的白衬衫却穿得很规矩,发丝由卷变直,一丝不苟地梳在耳后,露出光洁平坦的额头。
权势和财富抹消了他身上的讨好感,却也扯松了他的眼部提肌。他耷拉着眼皮,整个眼眶都黑乎乎的,充斥着疲惫、谋算与阴翳。
就实力与能力而言,艾榕可远远配不上总司令的头衔。
他的精神力并不出挑,管理能力更是一团糟,将联盟新兵都养成了草包。如今是和平年代,他目前还没有指挥过一场战役,网民们却已经对他颇有微词了。
才不堪任,就需要用阴谋、算计和关系去巩固。
如此操作,必然会劳心劳神。
尚柳站在餐桌前,重新挂起笑容,压抑住心底的讽刺。
艾榕站在门外,一脸温和:“别墅里还有其他客人啊。”
他反应平平,似乎没有认出她。
其实这很正常,她出门办事总会乔装打扮,除了杂货店的老板,那些见过她真容的人基本都死光了。
所有土匪贩子都听说过尚柳的威名,却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
二公子第一眼就能认出她,属实是个例外——因为杂货店老板正好就是他布下的眼线。
“她是我特意请上门的按摩技师,”
艾桐乐呵呵地将哥哥迎进玄关,神色十分自然,“你来时怎么不打招呼啊,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显得我特别失礼。”
“咱俩好歹兄妹一场,何必讲究那点细枝末节,”
艾榕蹙起浓眉,“22区遍地都是按摩馆,何必折腾人家,把人从外地叫过来。”
——他起了疑心。
他果然看见了尚柳的飞船。
“这你就不懂了吧,找按摩技师就跟挑衣服一样,看起来都能穿,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仅是我的专属技师,还是我的闺蜜。我用五倍工资请她过来,还请她吃饭,帮她报销来去油费,怎么能算折腾呢?”
艾榕的目光掠过尚柳,又落在餐桌上:“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午餐?”
望着啤酒瓶,他板起脸:“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啤酒不能和海鲜同吃,对身体不好。”
艾桐:“哎呀没事的,只吃一次又不会怎样。”
“哼,我是说不过你这张利嘴,到时让妈来批评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倒像是一对亲密熟稔的兄妹。如此看来,不管内里有多少小算盘,他们表面还算过得去。
尚柳正在心中思索,忽然听见艾榕说:“我有话要讲,可以让闲人离开吗?”
闲人?
在说她?
尚柳愣了一下,转而向艾桐告别:“我先去海边逛逛,你忙完叫我。”
她离开玄关,准备走出别墅。
艾榕叫住了她:“不用走太远,我十分钟后就离开。”
尚柳只好原路折返,又向艾桐请示意见。
艾桐:“顶层有个露台,你要是不怕热,可以去上头赏花看海。”
尚柳点点头,朝楼梯口走去。
接连爬了三层楼,她听见艾榕抱怨:“你从哪找来的服务员,这么没礼貌?”
“……”
尚柳翻了个白眼,一步跨过三个台阶。
此时正值午后,海水比天空还刺眼。
尚柳一边在晒死人不偿命的露台上溜达,一边用精神力搞偷听。
艾榕此次上门果然目的不纯,在她离开后不久,两兄妹就吵了起来。
“艾桐,喜欢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还行啊,有吃有喝有乐子。”
“最名贵的海鲜当成小菜,几百光年外的技师说叫就叫,你这胃口着实不小。大公子已经彻底垮台了,再过上几年,全集团都要管你叫夫人,在你嘴里只剩一个‘还行’?
豪门贵妇的确该有这么大排场,我可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在享受豪门生活的时候,别忘记是谁让你变成豪门的。人总要学会知恩图报,少干点胳膊肘往外拐的蠢事。”
万万没想到,“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能出现在艾榕口中。
连艾桐都被震惊了。
她压抑挣扎了好半天,终究还是蹦出一声冷笑:“你急了。”
“你敢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从这场联姻中获得一点好处?”
“你这几天是不是急得要死,连觉都睡不好。选举五年才搞一次,你精心挑选的议员却早早被踢出局——之前的布局全白费,你该如何给上头交代——怎么,又想打我?”
“……怎么会呢?”
艾榕干笑一声,“过往的烂事早就一笔勾销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是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
我可以不计较,可以当作这事完全没有发生,只要你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你的合作伙伴——胡梦交出来。”
艾桐沉默了一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要怎么交?”
“不要装傻,”
艾榕的语气有些焦躁,“我想知道更加具体的信息——比如她的长相特征,出行规律,坐标定位。”
“所以,你自己什么都没查出来?”
“正是因为调查毫无进展,我才会向你求助。”
“……我会配合你,但不会相信你既往不咎,只求你不要牵连到我的女儿。”
“桐桐,你把哥哥当成什么人了,”
艾榕温柔劝解,“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前只算是小打小闹,真遇到大事,哥哥永远会包容你,会站在你身边。”
“行吧,我掌握的信息并不多,只能告诉你她长什么样,再把她的个人账户给你。”
“好,好,这些内容已经足够了。”
“说实在的,她长得很普通,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干脆直接画给你吧。”
“好的,直接画在餐巾纸上吧。”
一楼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铅笔在纸巾上沙沙作响。
三分钟后,艾榕迟疑着开口:“这就是胡梦?”
“是啊,她在我眼里就长这样。”
“……你直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吧。对了,你还记得胡梦的飞船型号和牌照吗?”
“我也不清楚,因为她当时是跟艾略特一起来的,没有开飞船。”
“……”
意识到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艾榕悻悻地离开了。
“怎么样,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艾桐瘫坐在餐椅上,笑着摸起手边的酒瓶。她的发丝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恍若劫后余生。
尚柳低着头,端详着餐巾纸上的图案:难怪艾榕很不满呢,这画得可真像伪人。
“胡梦,你其实比艾榕还强吧?他根本察觉不到你的精神力,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人。”
尚柳回头看她,承认了:“是的。”
“我只与你见过两三次,却愿意帮你打掩护;我与他流淌着同一条血脉,却要千方百计地陷害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好奇?”
尚柳:“之前是好奇的。”
现在却不好奇了。
透过先前的只言片语,她已经能窥探到艾桐的不幸。
一个遭遇过家暴的、被当作货物贩卖交易的、又被施暴者道德绑架的可怜人。
艾榕这人可真是一座大宝藏,越挖越有。
十几年前,艾榕信誓旦旦地告诉尚柳,他是家中独子。
十几年后,艾榕不仅“凭空”多出一个妹妹,还干出了卖妹求荣的勾当。
艾桐哈哈一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先把我那堆烂事放在一边吧,你知道吗?艾榕是有史以来风评最糟糕的司令官,平均每个月都要遭遇两场刺杀。”
“是吗,”尚柳用指尖叩着桌面,“为什么?”
艾桐灌了一口酒,脸上浮起幸灾乐祸的神采:“因为他只是一条媚上欺下的狗,一个虚伪低劣的小偷。
他栽赃杀害了尚柳,从她手中夺走了战果,就以为自己稳坐高位了——可他实在是低估了尚柳的影响力。
他能管得住星网,却管不了别人的心。有多少人缅怀尚柳,就有多少人痛恨他。”
尚柳:“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和尚柳有什么交集?”
“你别看我现在……不争气,我曾经也是联盟的新兵蛋子。
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拿到军功,再从尚柳手里接过荣耀勋章。”
到头来,艾榕毁掉了尚柳,也毁掉了她。
艾桐附在桌案上,泣不成声。
尚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真可怜。”
第二杯啤酒下肚,艾桐彻底趴下了。
她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质问尚柳:“你是尚柳的追随者吗?你也是来替她复仇的吗?”
“不是。”
尚柳沉思片刻,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和他有私仇。”
手机内屏彻底摔烂了,换一次屏幕价格直逼两千,也耽误了好几天。
大家如果也是曲面屏的话,还是要好好保管,摔一次也太心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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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