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采购船停泊在了61区的大农贸市场。
这里农业和轻工业都很发达,物价也相对低廉。各种新鲜蔬果堆成了鲜亮的小山,小吃摊上飘起白乎乎的热气,无数小贩商贾在街边热情叫卖。
在这篇热闹朴实的街区,舒攸行和松德的长相都比较引人注目——一个顶着幻彩发色的方脸独眼男人,一个蛇头蜥蜴人。因此,尚柳给前者买了帽子和面罩,给后者直接买了一个骑行头盔。
除了六个馍以外,尚柳给舒攸行称了点草莓黄瓜西红柿,又给松德挑了一只烧鸡。她自己又不挑食,随便搞了点当地特色的牛肉卷饼。
农贸市场没有座椅和休息区,三人随意找了个人少的台阶,就地坐下开吃。
就着香喷喷的烤鸡肉,松德风卷残云般干掉五个馍。而舒攸行手里的馒头还没下去一半,蔬菜更是一口没动。他前一天还在基地里当学者,今天就蹲在菜市场里啃菜吃,一时有些抹不开面子。
尚柳吃掉浓油赤酱的牛肉饼,觉得有些口干,伸手从舒攸行那里掏来一个新鲜欲滴的西红柿,用纸擦一擦就直接开啃。
她咬破薄薄的果皮,任由冰凉酸甜的汁水直接在口腔绽开,三口两口便吃完了。
见尚柳啃得这么香,舒攸行也有些心动。他试探着咬了一口黄瓜,然后眼前一亮:“比想象中好吃。”
“是吧,”
尚柳擦去指尖的番茄汁水,“这就是原产地的力量。”
基地食材走的是集中采购制,隔一段时间才会过来进货,再拉回基地低温保存,品质风味自然会打折扣。
舒攸行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眯起双眼:好甜。
三人躲藏了一宿,这会儿一边吃东西一边吹风看街景,竟也感到几分惬意。
可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见舒攸行手里的馒头终于只剩一块皮,尚柳腾地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还得再去买点食物和水,那艘飞船上不会提供这些东西。”
松德:“哦好,咱们可以买点肉干吗?”
尚柳:“你自己掏钱。”
两人对此习以为常,只有舒攸行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在他的印象里,公共飞船一般都会配备厨房和嘘寒问暖的服务人员,都会提供一些中规中矩的餐点。
尚柳看出了他的疑惑,小声解释道:“我们现在都还没有ID卡,肯定走不了正规航线啊。”
为了躲过重重检查,她提前在黑市上预约了一艘开往98区的黑船,大约会在一小时后经停51区。
所谓黑船,其实就是没有办理正规手续的,不查验顾客身份的私人载客航班。因为这一不问身份不问来路的特殊性,这种航班通常由星盗开设,是很多黑户和通缉犯的星际移动方式。
正经人不敢上黑船,黑船上没多少正经人,自然不会为乘客提供宾至如归的服务。比起吃饭,那里头倒是更容易吃到枪子。
一小时后,三人抱着装满食物的袋子,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事先约定好的地点——位于农贸市场北边的罗布罗农舍。
农舍已经彻底荒废,房屋坍塌成废墟,牛圈和麦田里长满了野草,也站着一伙持枪拿炮、面目凶恶的怪人——简直就像是把“我犯过罪”“我背过人命”之类的话语纹到了脸上。
尚柳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用余光打量他们,发现他们的眼神里同样有忌惮之色。在他们眼里,尚柳三人组也穿得怪模怪样,不像是好惹的。
直到黑船降临,两伙人都没有高声言语,达成了一种诡异且微妙的平衡。
黑船看起来并不黑,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圆头圆脑的中型货运船,涂装也是最大众的银灰色。舱门徐徐升起,里头却喷出一股闷热的臭气——里头掺杂着人味儿、屎尿味儿、香水味儿,还有渗进甲板船缝里的血腥气。
这味道实在上头,舒攸行不受控制地干呕了一声,招来两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个肌肉虬结的壮女人跳了下来,腰间的激光手枪咣当作响。伴着沉重的步伐,她冷冷注视着舒攸行:“兜里没钱,人倒是矫情。”
舒攸行也是个暴脾气,眉毛立刻竖了起来,要跟女人干仗。
术业有专攻,就他那养尊处优文质彬彬的脆弱身板,怎么可能碰得过杀伐老练的星盗?
这事他们的确理亏一些,所以无论示弱还是卖乖,都先得把船登上去。
尚柳干咳了一声,待女人的视线转到自己这边,她陪着笑解释道:“老板,我们都是一起的。这家伙身子是虚一些,见到杀鸡杀鸭都能吐得昏天黑地,麻烦你见谅。”
没等女人回话,她马不停蹄地把钱转了过去——多给了一点钱,凑了个整数。
女人面色缓和了一些:“你倒是个会做人的。”
她重新看向舒攸行,嘴上依旧生硬:“既然没本事坐好船,那就不要嫌臭。”
尚柳:“欸,是这个理。”
她挟持着舒攸行的手臂,将他拽上了飞船。
视线先暗后渐渐亮起,三人来到客舱,发现里头根本没有正经座位,只摆着几个破旧的大箱子。来自天南海北的乘客席地而坐,眼神困倦,面容浮肿而油腻。
尚柳看舒攸行实在难受,便舔着笑脸周转回旋,用手中的新鲜果蔬换了个通风良好的位置。
黑船起飞又降落,三人屁·股还没坐稳,客舱里忽然走进来一堵“墙”。身高两米以上、像围墙一样壮硕的男人径直走了过来,堵在他们面前,后背上还扛了一挺重机枪。
尚柳三人还没让位,旁边的乘客先诚惶诚恐地让出空位,坐到对面去了。
男人卸下机枪,四仰八叉地挤在舒攸行身旁,身上的臭气简直堪比暴晒两三天的咸鱼。
即使隔着面罩和衣领,这体臭依然阴魂不散地往人鼻孔里钻。舒攸行感到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问尚柳:“我们什么时候到98区?”
尚柳:“可能还得四个小时。”
她知道舒攸行正在经受摧残,便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咱俩换个位置吧。”
舒攸行拒绝了,他转过头去,重新将半张脸埋进帽子里。
这时,臭气熏天的壮汉却主动开口搭茬:“看来咱们几个顺路啊!”
尚柳不想和他多话,只回了一句是。
视线从舒攸行的手指上一晃而过,壮汉咧开大嘴,露出布满烟渍的焦黑牙齿:“真稀罕呐,这年头还有人两手空空地跑去98区讨生活。
那地方那么乱,你们几个细皮嫩肉的贸然跑进去,恐怕连三天都活不过啊。”
这话说得又轻蔑又冒犯,尚柳没有接话。
她能从男人身上感知到精神力,这也是他敢在船上如此猖狂的原因。98区土匪横行,不仅会烧杀抢掠,还会贩卖器官和人口。这男的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土匪,把他们三人当成肥羊了。
男人误以为她害怕得不敢说话,愈发起劲了:“你们打算在那边找什么活计啊,不会是被星网忽悠过来的吧?虽然网上都说98区遍地能捡钱,但也是需要本事和门路的。
我在98区混得很开,知道不少发家致富的路子。我这人吧心比较善,就是见不得年轻人受苦,如果你们乐意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是不能提点你们。”
尚柳慢悠悠抬头,目光掠过男人腕间的大金表、后背上的卡可曼重机枪,落在他昏黄的眼珠上。
半晌,她神情羞涩地笑了一下:“大哥,真的吗?”
“欸,当然是真的。”
“既然你愿意叫我这声大哥,咱们这朋友可就交定了,”
眼看肥鱼上钩,男人的自得几乎要伴着口臭溢出来,“你们都能识字不?我有一个当老板的朋友,刚好缺几个文案。这可是包吃包住还能坐办公室的好工作。你们到时下了飞船就跟我走,我先把你们引荐过去……”
尚柳听得连连点头,又向大哥咨询了有关节假日、薪资及住房问题。大哥自是说得天花乱坠,把朋友的公司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为了表示对大哥的信任和感谢,尚柳还给他扯了一只鸡腿,把他吃得眉开眼笑满嘴流油。
黑船上的乘客都很冷漠。
面对这场显而易见且低劣至极的诈骗,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阻。相反,很多乘客已经将尚柳视为将死之人,都在悄无声息地看好戏。
尚柳并非察觉不到来自周遭的恶意。
她只是默默地欣赏那挺重机枪,嘴上还不忘关怀:“大哥吃慢点,要不要再喝点水?”
飞船在98区停靠熄火后,尚柳三人果真像先前约好的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大哥身后。
见三人蠢得冒泡,黑船女老板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借着超程补票的名义,将尚柳拽到一边,胳膊搭上她的后背:“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98区连办公大楼都没几个,哪有文员让你来做的?你要真跟那男人走了,被抢劫都算轻的,小心丢掉狗命!”
见尚柳仍不听劝,她底下使了点狠劲:“姐看你性格这么好,就劝你最后一次——98区不是挣钱的好去处,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打哪来就回哪去,半个假证学点技术也能把自己养活住……”
“谢谢你,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尚柳轻而易举地拿开女老板的胳膊,对上她又诧异又探究的目光:“姐,你放心,我办事有分寸的。”
她扬起一个短暂的笑容,又飞快地跟到“大哥”后头,走下了黑船。
离开飞船后,壮汉带领三人离开喧闹陈旧的街区,走进更加破败的废弃建筑群。
天色越来越晚,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
尚柳绕过脚边的钢筋和粪便,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你说的办公室在哪里啊?”
壮汉显然没有先前热情,他步子跨得飞快,不耐烦地应付着:“快了快了,再往前几步就到了。”
“哦。”
尚柳嘴上答应,内里却在思忖:这男人迟迟不肯动手,应该还有其他同伙——希望他们都像男人一样富,最好能一人背一把重机枪。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贫瘠。
壮汉最终在一座四面漏风的危房前停下脚步,里头还蹲着三四个腰别手枪、捏着电棍的混混打手。
他们吊儿郎当地离开危房,伙同壮汉一起,将三人包围起来。
尚柳有些失望,问壮汉:“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带我致富吗?”
“是啊。”
壮汉嘿嘿一笑,将枪口对准尚柳:“你们乖乖被我抓走卖钱,我就能靠你们致富。”
尚柳叹息一声,用精神力捏爆了他们的脑仁。
她顺走他的终端、机枪和金表,在他身上摸索了好半天,只翻出半盒老烟草,一条金链子。
尚柳啧了一声,踢了踢脚下的尸体:“这油水也太少了,连颗义眼都买不起。要不是这男人卫生状况实在太差,我记得他嘴里还有大金牙呢。”
看着面目狰狞的尸体,她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舒攸行,不知他能不能接受如此血腥的场面。
她转头问舒攸行:“你这会儿怎么样,还想吐吗?觉得害怕难受,不用勉强自己看。”
舒攸行摇摇头,右眼弯成月牙,潋滟如春水:“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心里一直惦记着我,还要帮我买义眼,我高兴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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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