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倒在对面不省人事的艾略特,尚柳幸灾乐祸,本想无声大笑。
可她小腿被击穿,腿骨被打折,还硬扛了两次电击,早就不行了。
意志无法战胜伤痕累累的病体,她体力实在不支,最终还是濒临昏迷。
王树就在不远处,怀里还抱着霰.弹枪。
她能听见王树从角落里爬起来,正跌跌撞撞地往来走。
王树会救她吗?
……不,应该是不可能了。
王树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是他的人生阴影,他是那么痛恨“尚柳”二字。可他却惨遭欺骗蒙蔽,还险些为她付出生命。
他会不会发疯?
他会不会趁她昏迷,直接一枪崩了她?
尚柳什么都看不清了,却依然能感到一团阴影出现在她头顶,一团从鼻腔呼出的热气在她额头拂过。
两根柔嫩无茧的手指停在她脸颊边,揪起一块肉,又狠狠地拧了一下。
嘶——
这下肯定青了。
疼痛过后,又有几滴液体砸在她的额头上,又从她的发间流淌进去。
这液体并不像血浆那般粘稠,却有热乎乎的体温,更像是眼泪。
接着,尚柳听见王树扔掉了霰.弹枪。
她鬓边的头发被一只手抓了起来,又被泪水打得湿透。
那只手正在颤抖,王树揽着她的那缕头发,开始放声痛哭。他的哭声凄厉沙哑,手劲却放得很轻很轻,生怕扯到她的头皮。
尚柳觉得自己要被王树的眼泪淹死了。
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陷入昏迷后,尚柳又做了一场梦。
她正站在熙熙攘攘的校园林荫小道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同伴大声说笑着,与她擦肩而过。
头顶的电子屏幕上浮动着“欢迎新同学”“欢迎来到第一机甲指挥学院”等字样,路边还站着几个高年级学生,热情地向学弟学妹们兜售二手教材。
她回到了新生入学的第一日。
手腕间传来震动,她划开终端,却收到了母亲的短信。
妈妈:平安到学校了吗,宿舍环境怎么样?有没有和人发生冲突?
妈妈:不要惹是生非,不要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
妈妈: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要不是工作紧急,我真想飞过来陪你
尚柳转头观察了一下,与她并排行走的女孩恰好有父母陪同。她叽叽喳喳地和爸妈闲聊,三人正商量着晚上去吃烤肉,看起来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
——能成为第一指挥学院的新生,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至于她为什么孤单一人,因为她的母亲正好要出差,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坐飞船,千里迢迢地来学院报到。
尚柳心中虽难过,却也理解母亲的苦衷。
于是她将行李放在不会挡别人路的偏僻位置,逐字逐句地回复:
我到了,学校很漂亮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我目前还没有遇到麻烦事,大学里素质比较高,我也没有遇到糟糕的家伙
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不给你惹事,在新环境里做一个友善的人
前方不远处就是宿舍楼,她发完消息,又点开录像机,打算给母亲欣赏一下校园美景。
拍得正起劲,她忽然听到“咣当”一声。
她放在脚边的行李箱被身后的人踢翻了。
行李箱本就老旧不堪,拉链更是岌岌可危,用带子固定住才勉强能用。
那人无意中踢坏了带子扣,箱子骤然张开大口,衣物杂物散落一地。
眼看着辛苦洗净的衣物沾上灰尘,尚柳已在发火边缘。
可肇事者不仅没有道歉,反而拖着沙哑的声音,向同伴抱怨:“我是不是踢到了什么……哦,是垃圾桶。”
听见这话,尚柳将嘴唇绷成直直的一条线。
第一指挥学院本质上是贵族学校,费用极其高昂。为了供她上学,家里已经快要把积蓄花光了。
尚柳心里负担很重,不让母亲帮她买行李箱,把破破烂烂的旧行李箱来来回回捆了三四遍,打算凑合着用。
她这一路上都特别小心,生怕把行李箱磕开。
眼看就要走到宿舍,却被人一脚踢烂。
她收起终端,缓缓回过头,打量着恬不知耻的肇事者。
这个人长得又高又壮,顶着一头嚣张的银发,一对眼珠子红得像血。他看起来懒洋洋的,有一种目空一切的、所有物欲都被满足的轻蔑与倦怠感。
尚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歉。”
可这人竟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一双大黑皮靴又要往她睡衣上踩。
尚柳一把拦住他:“我叫你道歉,你耳朵聋吗?”
男孩终于愿意给她施舍一点目光。
他掏了掏耳朵,比红宝石还透亮的眼睛里泛起一丝不耐烦,“不想挨揍,就快点滚开。”
脑子里的弦忽然被崩断,尚柳心中生出一股悲怆:她前脚才答应妈妈,要遵守校规,要做一个友善的好人。
可是妈妈,这个白毛男实在太贱了。
她心里默默向妈妈道歉,却毫不犹豫地攥紧拳头,狠狠砸在了对方的鼻梁上。
直到校方火急火燎地派人来调停恩怨,处理闹事学生时,尚柳才知道白毛男的名字:艾略特·奥古斯丁。
他是奥古斯丁家主最宝贝的孙子,也是家世最显赫的新生,连校领导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她却把目空一切、身份尊贵的艾略特·奥古斯丁揍进了医务室。
这便是她与艾略特的初遇。
因为殴打同学寻衅滋事等罪名,她第一天入学就被关了两天禁闭。直到第三天,学院要组织新生友谊赛,精神力等级最高的尚柳才被放了出来。
她故技重施,驾驶物美价廉的GHS练习机,又把开着A级定制机甲的艾略特暴揍一顿。
自此,两人正式结仇。
在长达四年的学院生活中,两人相看两相厌,仇怨越积越深。
记忆像洪流一般冲破理性障壁席卷而来,原本完整顺延下去的梦境与回忆自此开始混乱动摇,她的人生历程解离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可无一例外的,每个片段里都藏着一个艾略特。
她第一次尝试逃学旷课时,艾略特迫不及待地向教授检举了她。
她上台领学位证书,接受荣誉表彰时,艾略特就不情不愿地排在她身后。
她在军部比武场里干翻同僚大放光彩时,艾略特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阴恻恻地注视着她。
她在议事厅里据理力争,表示要在西部边境增设防护军时,艾略特就站在她的对立面,将她的提议阴阳怪气地驳斥回去。
艾略特像疯狗,又像幽灵,与她作了十几年对,扰得她永远不能安生。
梦境尾声,她又坐在过热过载的驾驶舱内,坦然迎接灰飞烟灭的死亡时刻。
这个片段里没有艾略特,她以为自己终于解脱。
然而,敌人的粒子炮还没挨上来,场景就又转换了。
她漂浮在海森伯格墓园上空,看到了森冷的坟墓和自己的遗照。
艾略特抱着一捧洁白的百合,蹲在她的墓碑前。他面容憔悴不堪,静静地与她的遗照对视,又一点一点拭去照片上的恶意涂鸦。
片刻,他阴郁如鬼魅的脸上划下一颗泪滴,打湿了怀中的捧花。
看到这滴眼泪,尚柳惊悚万分。
她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吓人的噩梦。
……
尚柳被吓醒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活着。
意识清醒后,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完完整整,光洁如新。
脖子里还掐着光环,但四肢终于可以正常活动了。身下是床垫,身上是蓬松的羽绒被,她在织物堆里摊开手掌,能感受到轻微的振动与轰鸣。
她好像还在艾略特的飞船上。
暴·露了真面目以后,她的待遇反而升级了。
尚柳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周围的环境又舒适又凌乱。床边柜上扔着半包奶油饼干,办公桌面上架着机枪和图纸,转椅靠背上还披着一件黑咕隆咚的外套。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艾略特的气味,他竟然把她搬进了自己的卧室。
被窝比基地公寓舒服十倍,尚柳却无心享受,总觉得艾略特的肚子里还憋着坏招。
被仇人的气息包裹缠绕,这感觉实在不妙。
皱起眉头捏着鼻子掀开羽绒被,她正准备起床,门外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艾略特闯了进来。
他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腰间的绷带还在往外渗血。飞船天花板本来就偏矮,将他衬成了又高壮又突兀的小雪山。
雪山一点一点挪到床前,又低头问她:“怎么样?”
尚柳:“什么怎么样?”
艾略特:“你的腿。”
尚柳掀开被子,才看见自己裤腿被裁掉一大半,右腿上固定着夹板。不知道艾略特给她用了什么药,她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
可她的小腿真真切切地挨了一枪,肌腱还被打穿孔了,大大限制了她的活动能力。
她心里直发慌,面上却冷笑:“好得不得了。”
艾略特竟单膝跪下来,伸出一只手,要往她夹板上摸。
尚柳抗拒至极,一把拍开他的胳膊。
他无所适从地蜷着手指,又低声道歉:
“对不起。”
祝大家除夕快乐!
最近存稿被我挥霍没了,27章本来也是该今天发的,谁知道晋江网站抽风了。
今天家里要过节,杂事很多,我在夹缝里写出了3000字。
明天尽量恢复正常节奏,开始日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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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