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行阳集团的老总闵行阳,两家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陆西跟他算是老相识了。
陆西微微笑了下,颔首道:“闵总,好久不见。”
闵行阳乐呵呵的递过来一杯酒,陆西站起身,伸手接下。
简单寒暄了两句,闵行阳话锋一转,拍了拍身旁老友的肩膀:“这位是中安集团的老板柏松岩,他跟你们董事长见过几次面,也算是互相认识。”
陆西知道闵行阳这是在帮她笼络人脉,嘴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柏总您好。”
“你好你好。”柏松岩打量陆西片刻,将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早就听说陆总年轻有为,才德兼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陆西谦虚回话:“柏总过奖了,跟您二位比起来,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话题逐渐偏颇,慢慢就聊到了工作上。
越谈柏松岩对陆西就越是满意,聊完工作,柏松岩跟陆西碰了个杯:“来,陆总,我敬你一杯。”
陆西从善如流的回话:“柏总客气,应该是我敬您才对。”
柏松岩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样子。
陆西今天开车过来的,不宜饮酒,但看眼下这场面,不喝着实不太合适。
酒杯凑至唇边,清浅的抿了口。
刚才柏松岩就已经喝了不少了,几口酒下肚,意识有些飘:“陆总,冒昧问一句,你是哪一年生人?”
陆西沉默片晌,如实回答:“88年生。”
柏松岩哦了声:“那你是本地人吗?父母都从事什么行业?目前在哪儿居住?”
跟查户口似的,柏松岩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听到父母二字,陆西握着酒杯的手不由紧了紧,这次沉默的时间较长,饭桌上有片刻的安静。
宿清歌坐在一旁,皱了皱眉,正准备替她解围,陆西却在这个时候说:“不是,我没有父母。”
柏松岩瞬间愣住,自己开公司当老板的能是什么愚蠢之人,知道自己问错了话,急忙止住后面的话头,说了声:“抱歉。”
陆西仿佛不在意般,淡然一笑:“没事。”
陆西的家庭情况,宿清歌多少知道一点,但知道的并不全面。
只知她父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婚了,并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陆西自小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奶奶思想陈旧,重男轻女,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觉得正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才害的他儿子背井离乡,从此一走了之,再不归还。
八岁那年,有一回陆西因为打扫卫生,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一个花瓶,奶奶刚好这时买完菜回来,一进家门就看到屋子里狼藉一片,二话不说,拉过惊慌失措的陆西就是一顿暴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奶奶口不择言,说出了她爸妈离婚的事,拧着她的耳朵骂她是扫把星,是不详之人,不然她爸妈也不会从她一出生就离了婚,害她儿子有家不能回。
在此之前,陆西一直都以为爸妈只是因为工作忙才没有陪在她身边的。后来再长大些才知晓,原来是因为爷爷舍不得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没有父母疼爱的痛苦,特意警告了奶奶,不许她说。
陆西爸爸虽常年不回家,但手机号码并没有换过,逢年过节也会往家里寄一些营养品,孝敬他的父母。爷爷在的情况下,陆西好歹可以吃到一点,但只要爷爷一出门打工,别说这些东西,陆西有时连饭都不一定能吃的上。
忍冻挨饿还要给奶奶做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甚至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干苦力。
而奶奶呢,每天不是打牌就是打麻将,偶尔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是心情不顺,不管她做没做错什么,拿起缠了布条的棍子就是一顿毒打。
这种打法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什么痕迹,却是真真实实打到皮肉里的,若不仔细看,压根就瞧不出她受过伤。
陆西也曾反抗过,甚至还跟爷爷告过密,但最后得来的结果就是爷爷走后,她被奶奶关在柴房里三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如果不是隔壁一个嫂子来她家借东西,她恐怕早就饿死里面了。
后来因为上学的问题,奶奶还和爷爷大吵了一架,她至今记得当时奶奶说过的话:“一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女娃子上什么学,就算有了文化将来还不是一样会嫁人,我看倒不如现在就给她找个婆家嫁了,起码还能收点聘礼钱,而不是赖在咱们家里,做个啥玩意都不是的赔钱货!”
爷爷怒斥一声:“胡说什么,小西可是咱们的亲孙女。”
“我没有这样的孙女,要不是她这个小扫把星,我儿子至于整年整年的不回家吗?!”
爷爷气急败坏,重重甩手叹了口气,然后又耐着性子,据理力争的跟奶奶讲了很长时间的大道理,说服了她让陆西继续上学。
否则,要是爷爷当初真听了奶奶的话,她指不定会被‘送’到哪户人家,给别人当牛做马,传宗接代,一辈子再无出头之日呢。
高二那年,爷爷在工地上因心脏病突发,意外去世,她从学校里赶回去想见爷爷最后一眼,可奶奶死活拦着,不但不让她尽孝,还将她扫地出门,让她滚远一点。
陆西不肯,双膝跪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一遍遍磕头求着奶奶让她见爷爷最后一面。连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也都在劝,但奶奶自始至终不肯松口,甚而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的打骂于她,还说要不是因为她这个扫把星,她爷爷也不至于这么早死,各种难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一句一句往她身上砸。
陆西抿住唇,连哭都不敢哭,只能默默承受着,任由奶奶发泄。
她磕到头破血流也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奶奶骂完之后就进了屋,还警告所有邻里街坊,亲戚朋友,谁都不许管这个小丧门星,否则她就到村口去骂大街。
清关还难断家务事呢,众人一听这话,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议论中,也只得感叹一句:这娃儿命苦啊。
爷爷下葬那天,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下来,声声入耳。陆西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的跟在队伍最后边,低着头,深一步浅一步的为爷爷送行。
次日,在给爷爷上坟的时候,陆西不是很意外的见到了她的亲生父亲,陪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两人关系看起来很亲密,陆西猜测,这位应该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父女见面后,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看她一眼,偷偷塞给她一笔钱,然后在奶奶的催促下,带着妻儿离开了此处。
隔着老远还能听到奶奶痛骂她的话,父亲连声应是,乖孝的不得了。
没过多久,爸爸把奶奶接到了城里,没给她留下任何只言片语,毫无留恋的离开。
陆西没用男人给她的那笔钱,而是在爷爷墓碑前的一处空地挖了一个坑,将这些红钞票一张不差的全部都埋了进去。
之后她给爷爷磕了三个头,守孝满七天后,孑然一身回到学校,然后半工半读,奋发图强,努力念完了大学。
毕业后她来到H市,应聘到了恒晟,从最底层开始做起,随后凭借个人努力,步步攀升,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总经理的位子。
宿清歌看着陆西一副淡然,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心扎般的疼。
桌上氛围有些凝重,正当柏松岩打算再说些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时,苑主杨立宗过来敬酒,说了几句好听的场面话。
郑叠涵跟在杨立宗身后,也举了举杯,余光却不停在宿清歌和陆西身上打转。
敬完酒,苑主正欲转身走时,郑叠涵倏然酒杯一斜,杯子里的酒水哗啦啦悉数洒在了宿清歌身上。
宿清歌惊了一下,站起身刚要说话,郑叠涵慌忙抽过纸巾为她擦拭,眼眶瞬间湿润:“对不起,对不起,清清,我不是故意的,我…”
郑叠涵拿着纸巾手忙脚乱的为她擦拭着,红酒洒下来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胸上。
宿清歌蹙眉,拂开她的手,歉声对着在座的宾客开口:“抱歉各位,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转目看向陆西,思索两秒,忽而道:“陆小姐,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你可以陪我去吗?”
突然被cue的陆西抬头,一脸茫然。
郑叠涵见状,心中警铃大作,挽着宿清歌的手,软声娇语道:“清清,你衣服是我弄脏的,需要帮忙我陪你去就好了。”
宿清歌脸色微沉,瞥了眼旁边的人,想要抽回自己被她挽着的手臂,郑叠涵似有所觉,死死禁锢着,神情委委屈屈。
“行了,清歌,你赶紧去卫生间清理一下。”杨立宗摆摆手,笑着让她赶紧去处理,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着胸上一片透明痕迹坐这儿,着实有失体面。
苑主已经发话,宿清歌也就没再多说,忧心的看了眼陆西。
陆西对上她担忧的目光,长睫轻颤,复低垂下眼,面色不改的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离开前,郑叠涵还挑衅的冲陆西扬了扬眉。
陆西面色无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杨立宗坐在宿清歌坐过的位置,同桌上的其他人聊闲,刘志成半醉不醉,察觉到陆西情绪好似有些低迷,拿出长辈该有的姿态。宽慰了两句。
陆西偏头,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杨立宗拿着酒瓶,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酒,陆西自然也不例外,她端起杯,浅抿一口,尝到了满嘴的苦涩。
饭桌上重新又热闹起来,刚才敬她酒的柏总有意撮合她和他儿子,委婉的跟她要了一个手机号码,希望两人如果合得来,可以发展发展,如果无缘,他也不会强求。
反正年轻人嘛,就算最后真当不成恋人,多个朋友总归也是好的。
陆西不知今晚是酒劲上头,还是因为柏松岩提到了她的父母,心口莫名有些堵。
她应承了几句,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包厢。
走到洗手间门口,蓦然想起宿清歌她们在里面,她抿了抿唇,转身往回走。
才刚转过身,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从背后传来:“陆小姐。”
陆西脚下顿了顿,回过头,就看到宿清歌红裙半落,露出圆润的肩头,皮肤光滑白皙,雪山盛景半遮未遮,向来醉人的桃花眼里载着款款深情,嘴角含笑,歪着头调侃道:“来上个洗手间,还要躲我不成?”
陆西被她这双深情的眸子吸进去,转瞬别开视线,陡然间就想起前世许多事。
她对宿清歌一见钟情,就是在第一次相遇时,被她这双眼睛迷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酒吧滚了床单,第三次看戏舍身救人。
哪怕是终生坐在了轮椅上,当她用这双眼睛看着她,提出要跟她结婚时,她也没能忍心拒绝。
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她动了心动了情,毫无保留的付出了一切,最终却碎了心失了身,一命终结在二月十四号情人节那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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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