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林的车疾驰在已经彻底失控的城市里,街道被混乱吞噬,宛如人间炼狱。最初,只是几声零散的警报,像远方的钟鸣,敲响灾难的前奏。然而,现在警笛声此起彼伏,在高楼间回荡,如同末日丧钟,催促着所有人陷入疯狂。
城市,正在崩塌。
车流堵塞得几乎寸步难行,喇叭声、叫骂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超市、药店、加油站门口,人们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地抢夺物资。货架被推倒,食物洒落一地,有人赤红着眼睛抢掠,有人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血迹斑斑,刺目而荒诞。
六月的世界,本该骄阳似火,如今却阴云密布,雪花夹杂着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温度疯狂下跌,冷气刺入骨髓。天空黑沉得像是被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街道被笼罩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中。
收音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太阳活动异常,气温骤降……预计未来七十二小时内全球气温将下降至零下四十度,请所有市民尽快储备物资,寻找安全避难场所……”
——她不能停,必须赶到安全屋!
周林林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心跳失控地加快。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可前方的路,彻底被堵死了。十字路口乱成了一锅粥,车流动弹不得,人们彻底失去耐心,纷纷弃车,朝着超市、药店、加油站狂奔。绝望和恐惧在空气中疯狂弥漫,甚至有人直接在街头厮打起来,抢夺彼此手中的物资。
不能等!她猛然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拨通了舅舅李国华的电话。
“舅舅,我是林林。”她竭力压制住嗓音的颤抖,直奔主题,“你看新闻了吗?”
电话那头很吵,孩子的哭闹、舅妈王爱莲的叫骂声、舅舅急促的喘息混杂在一起。
“看到了!”舅舅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太突然了,我们正准备出门买物资……林林,你和琴琴快过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李国华!”电话里忽然传来王爱莲尖锐的怒吼,字字透着不满与愤怒,“你疯了吗?!让她们过来?你是有钱还是有物资?咱们自己都不够,凭什么管她们?!”
“林林和琴琴是我亲外甥女!”舅舅罕见地怒吼,咬牙切齿,“我怎么能不管?”
周林林没时间听他们争吵,直接打断:“舅舅,听我说!我朋友在你家附近有个仓库,里面物资很充足。我马上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你立刻过去取!”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一瞬,舅舅似乎被她的果决震住了。
他印象里的林林,一向是个柔顺、隐忍的女孩,从来没有这样冷静果断地发号施令过。
“别问了!”她声音低沉而急促,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厉,“时间就是命!能拿多少拿多少,速度快,不要让陌生人注意到,明白吗?”
舅舅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嗓音应道:“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周林林终于松了口气,可她的处境仍然凶险。
前路已被彻底堵死,想继续开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扫了一眼仪表盘,电池的温度报警灯正闪烁——低温对汽车动力系统的摧毁是致命的,再继续硬撑下去,车随时可能抛锚。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靠边停车,拉开车门,决然地下了车。
徒步前行!
刚一踏出车门,寒风便裹挟着冰雪扑面而来,冷得仿佛要刺穿骨头。她的皮肤瞬间失去知觉,脸颊被风雪刮得生疼。她紧了紧身上的厚衣,警惕地扫视四周。此刻的街道已然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绝望的人们不顾一切地争抢,甚至开始哄抢商铺,玻璃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注意到了她。准确来说,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冬装。她甚至听到了几个男人的低语:“她有厚衣服……妈的,我快冻死了……”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狂跳。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她不能停。
周林林迅速拉起兜帽,将自己裹得更紧,佯装没有听见,步伐稳健地朝前走。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飞快,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慌乱,生怕被盯上。
风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吞没整个世界。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在空气中化作白雾,寒冷透过衣物钻入骨髓,指尖开始变得僵硬发麻。然而,她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她必须抵达安全屋。哪怕身后有危险,哪怕这个世界正在崩塌,她也不能停。她只能不断地走,不断地走。
一定要活下去!
夜幕低垂,风雪交加。寒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啸,像某种无形的野兽,席卷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在黑暗中咆哮。小区门口的路灯摇曳着微弱的光,昏黄的光晕在厚重的雪幕里闪烁不定,映出周林林踉跄的身影。
她的双腿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艰难至极。肺部被冻得生疼,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飘散在寒冷的夜色里。极端的疲惫让她的意识开始飘忽不定,视野也变得模糊。她努力眨了眨眼,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迈步,却在下一秒,猛然间顿住。
——她看到了一个人。
小区门口,一个身影缓步走出。微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模糊的光影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哪怕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夜里,哪怕隔着无数个寒冷的日夜,哪怕光影摇曳不定,她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他。
心跳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骤然停滞了一拍。
路阳?
寒风怒号,雪花狂舞,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削弱了,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只剩下他,像是跨越了时间的长河,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记忆决堤,铺天盖地地涌来。
她记忆中的少年,高高瘦瘦,白净清俊,眉眼锋利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温暖。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聪明、优秀、自信,从容得仿佛世间没有难事。他曾是她的同桌,是她的朋友,是她年少时光里唯一的光。
她最早的记忆里,就有路阳。
路阳的爷爷住在她家楼下,他们同岁,幼时一起骑学步车、一起玩泥巴,为一根棒棒糖大打出手。小学时,他随父母去了省城,但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他们一道玩耍、分享零食,一起写假期作业。他用干净的手帕给她擦拭伤口,承诺要教她骑自行车。他们曾并肩坐在台阶上,盯着街对面那家老旧的小卖部,争论哪种口味的汽水更好喝。
他们的童年交错缠绕,密不可分。
到了初中,他们有了自己的手机,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每天的早安、晚安,学习上的交流,生活里的琐碎,都成为他们彼此世界里不可或缺的部分。即便身处不同的城市,他依然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仿佛只要她打开手机,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收到他的消息。
直到高中,他的父母外派出国,他索性搬回爷爷家,成了她的同桌。
那是她最珍贵的时光。
她记得无数个放学后,他们并肩走在操场的影子,记得自习课上他低声帮她解题的嗓音,记得他无意间看向她时,眼底的光泽像是初雪落入湖面。她曾偷偷想过,也许再过几年,他们会一起去心仪的大学,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
她曾以为,未来是一条清晰的路,而他们会一同前行。可是,命运残忍地撕裂了一切。
高二那年,她失去了父母。
骤然跌入深渊的她,不得不放弃所有的梦想。她搬进舅舅家,舅妈的冷眼与嫌弃让她过早地学会隐忍,而叛逆的妹妹更是让她疲于奔命。她学会了做饭、洗衣,学会了在午夜的灯光下默默为妹妹缝补校服,学会了在舅妈的嘲讽中保持沉默。
她的世界变得沉闷、压抑,她的人生变成了一座牢笼。那个曾经朝气蓬勃的少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影子。可路阳,始终站在她身后。
他帮她整理课堂,给她买温热的红糖姜茶,在她沉默的日子里努力找话题逗她开心。他像是黑暗里唯一一束光,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靠近了。
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她没有经历这些,如果她依然是那个明亮的女孩,他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可没有如果。
高考那年,他考上了他们曾约定的那所顶尖学府。
而她,食言了。
她的分数明明可以和他报同一所大学,可她还是选择了本地的一所二本,选择留在这座城市,留在这片她无法挣脱的现实里。她必须留下来,照顾正在叛逆期的妹妹。她无法去追逐远方,她只能留下。
于是,他们的故事,就此结束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她的生活已经被现实填满,再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去。可如今,风雪交错的夜色里,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依旧挺拔,依旧耀眼,像是从记忆深处走来,让她恍惚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一场梦。她几乎屏住了呼吸,指尖在寒风中微微蜷缩。
路阳站在昏黄的灯影下,微微偏过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下一秒,他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世界陷入寂静。
“路阳。”周林林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被风雪冻得僵硬,还是因心底翻涌的情绪而不稳。寒气灌入肺腑,她的喉咙干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对面的男人陡然顿住,目光与她交汇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掠过一丝错愕。随即,情绪翻涌,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复杂难辨。
“林林?”他低声重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不可置信地呢喃。袖口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泄露出他心底翻涌的波澜,“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早就搬走了,还……结婚了。”
他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但随即,目光一紧,眉头微蹙,落在她被冻得发白的唇色和风雪侵袭的脸颊,语气里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担忧:“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
周林林心神一震,所有思绪在一瞬间被现实狠狠拉回——不行,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场即将席卷世界的灾难有多可怕。而路阳呢?他知道多少?又或者,他根本还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你……”她深吸一口寒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低而坚定,“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爷爷最近身体不好,我几天前回国,顺便来看看他。”路阳目光微沉,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风雪愈发狂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崩塌。“天气太反常了,刚才我看到新闻……情况似乎不太妙。”
“新闻?”周林林嗤笑一声,笑意冰冷,眼底却尽是寒意。“那些官方播报只会说‘寒潮降温’、‘气象异常’,可他们不会告诉你——”她顿了一下,目光如冰刃般直视着他,“——太阳活动异常,全球气温将在短时间内骤降,零下五十度,极寒时代即将来临。”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刀锋般割破风雪,字字生寒,“别问原因,别质疑,立刻去囤物资。”
风雪呼啸,寒意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路阳的神色瞬间变了。他不是轻信危言耸听的人,可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底某个早已埋藏的疑虑。
加密论坛上的“极寒预言”……原来不是阴谋论,而是真的?
他本以为只是无稽之谈,是网络上的夸大其词,可现在,一切都变得可怕地契合——失控的气候、骤降的气温、世界范围内突如其来的极端灾害……如果林林说的是真的,那这个世界,可能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
“天呐……”他喃喃低语,白雾从唇间吐出,瞬间凝结成冰。他的瞳孔紧缩,脸色剧变,目光深沉而警觉:“林林,你到底知道多少?”
周林林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漫天飞雪如一场白色的审判,吞噬着整座城市。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坚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她的声音低沉,却每一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路阳心上,“明天的情况会更糟,食物、水、电力、通讯……一切都会迅速崩溃。这不仅仅是一场风暴,而是人类文明的终结——全球将进入极寒,可能持续很多年。”
路阳死死盯着她,眼底的震惊、怀疑、思索交错翻滚。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别管这些了。”周林林低声道,语速加快,“我……我有个朋友在你家附近的仓库里存了一批物资,我告诉你地址和密码,你赶紧去拿。但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已经是她最大的信任。
路阳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在给他活下去的机会,而这份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周林林转身要走,却猛然被路阳抓住了手腕。她一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听见他低沉而坚定地开口:“不行,林林,我不放心。”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夹杂着担忧、挣扎,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我是说,你和你的家人,跟我一起走。”他的手掌微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来我爷爷家,我们可以一起准备,一起面对。”
一起面对……
周林林的心猛然一颤。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独自生存,不会再为谁而产生情绪波动,可在这风雪交加的世界里,这四个字却像一道暖光,穿透了她心底的坚冰。
她下意识想点头——可不行!她现在不需要依附别人,反而,她才是那个最有能力活下去的人。
“不”,周林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如磐石,狂风吹散她的发丝,吹得她的声音愈发清晰:“是你们要来我这里。”
路阳怔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他沉默两秒,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嘴角微微一动,低声道:“好。”
周林林猛地攥住他的袖子,指尖冰凉,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东西别拿了,去接爷爷。”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一起到我的安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