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逼宫失败,被陛下亲手射杀,第二天周岩做的所有事都被公之于众。
李安不知道从哪知道了邓泰的存在,刚好邓泰被发配到云州,这段日子大雪封路走得慢,中间又因为别的事耽搁了,拖拖拉拉到现在竟然刚走到朔州边境。
李安一封调令过去,直接把人给叫来京城。
说来也是奇怪,墨迹了一路的押送队这个时候突然就排除万难了,也不嫌道路泥泞不便了,卡了快半个月的手续也下来了,连夜快马加鞭赶过来,当着三司会审的面把五府山发生的事又讲一遍。
再加上风念安提供的线索、卢达义子送来的账本和赵建德林哲远的指认,这三十万赈灾款的事情很快就钉死在周岩身上。
不管大家心里信不信,反正表面上是都信了。
国子监那群学生义愤填膺地骂了几万字不解恨,竟然还给刻在石碑上,美其名曰警醒后世。
太子一倒台,以户部尚书田佐为首的太子党都跟着吃了挂落,贪污、徇私、尸位素餐之事全被翻出来大查特查,从严从重处理。
这一波朝廷清缴来势汹汹,户部、大理寺、一部分地方官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且没人敢提出异议。
周文以为是陛下要清缴太子余孽,旁人以为是端王要铲除异己,就连周庆都以为是周文做的。
偏偏两人谁都不好意思开诚布公地谈。
这就让风念安捡了空子。
他和叔父风守义一起,一个负责默不作声地往下撸人,一个负责往上举荐,风念安撸得越多,风守义就塞得越多。
本来这事儿做得挺隐蔽,但无奈太子这边树倒猢狲散,当初的势力有多大,现在散完的摊子就有多大,风守义塞人塞得太频繁,到底被察觉了。
这天临近放衙,风念安刚卡着时间处理完手上的事,淮东就进来禀报:“少爷,相府送来请帖,请您过府一叙。”
“赵相?”风念安慢条斯理把桌面收拾规整:“现在库债怎么样了?”
“库债本来有所回升,出了这件事后再次跌落,承平钱庄预计年节前应该会跌破七百,出腊月后再次回升,到春天差不多能恢复到最初的面值。”
库债最初放时票面是一千文,在大宛使团入京期间升至一千二,后来在凤州杂税案时猛跌到七百五,又在旱情爆发后一路下滑,几乎沦为废纸。
是在周庆带头自掏腰包填补赈灾款、开放海关引进番薯后才稳步回升的,但数月以来也只涨至不到九百,还被太子逼宫一事再次压下。
“表哥那边呢?”
“凤汀福三州收债毫无阻力,并沧兰三州目前已收购过半,靖州还有些施展不开,但问题不大,云阗朔三州较为困难,徐州我们插不进去手,而且徐州库债占比不大,表少爷只让人先做着,没下手段。”
徐州政法独立于对大齐之外,部分甚至用的都不是一个律法,认同感十分有限,购买库债的人不多,与外府关系也不紧密。
风念安做到心中有数,把手头的事收拢完,带着淮东出门,边走边问:“田佐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太子倒台后户部推出了一个楚墨做替罪羊,本来是想就此息事宁人的,户部会直接转移到端王麾下,结果不知道怎么,田佐、曹俭、郭涵、章鹏贪污赈灾款的账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李安手里,周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不能不查,况且他本就有意清除太子余党,便顺水推舟将这群人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可是其他人还好说,根基不深,作用也有限,唯独田佐是赵建德不想放的。
这人在户部扎根多年,手里掌握的东西太多,要么保下来继续为自己效忠,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田佐为虎作伥这么多年,手里不知拿捏着他们多少把柄,真是死也不好死。
赵建德想保他,风念安不肯松口,公然跟他打起擂台。
他第一次在朝会上说要彻查户部时,连周庆都懵了。
曹俭和郭涵下狱后,御史台没了一把手和二把手,只剩他和孟华能往上顶一顶,周庆当然是选风念安上位,于是在御史台当了好几年吉祥物的庐阳伯半年之内连升两级,摇身一变成了御史大夫,官衔正三品。
所有人都以为让他当御史大夫只是为了面子好看,实际上不太会管事,连孟华都做好了未来几年要打两份工的准备,给风念安擦屁股,结果没想到风念安上任后一改往日懒散作风,居然兢兢业业起来了。
他这一兢兢业业,让周文和赵建德等人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而他兢兢业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弄死田佐,肃清户部余孽。
风念安是藏都不藏了,就差把“我要给周书争储”一行字写脸上了。
没办法,皇嗣凋零,周书那么大个人,马上及冠了,周文一天两天注意不到他,一两个月还能注意不到吗?这事儿早晚都要拿到明面上来,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他绞尽脑汁地翻田佐的罪证,赵建德这个时候叫他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敲打。
淮东说:“田佐这些年贪污的钱不少,还涉及陷害忠良和替前国舅李鹤洗钱,证据确凿,板上钉钉。”
田佐扎根户部,在京中经营多年,帮太子和赵建德做事,沾了一身腥,这也是为什么风念安选择拿他开刀,因为他满身都是漏洞,最好下手。
别的不说,光是利用职位之便谎报税银洗钱这一条,就够他砍十回脑袋的。
“东西呢?”
“都在孟大人那。”
这几天他负责在前头冲锋陷阵,梳理细节的事情全都交给孟华了。
风念安点点头,拿起一旁的披风:“走吧。”
淮东站在门口没动:“您还真去?我感觉丞相来者不善。”
风念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总不至于当场杀了我。”
淮东不喜欢他说这种话,一皱眉,被风念安把着肩膀推出门:“早晚是要正面博弈的,况且咱们在暗地里给他找了那么多麻烦,总得亲自去道个歉,以后再下手也不至于愧疚。”
淮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愧疚过。
赵建德约他的地方就在相府,距离衙门和风府都不远。虽然离得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
他从小在京城长大,父亲叔伯又都在朝为官,官位一个个都不低,按理说跟赵建德应该并不生分,但无奈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没怎么见过人,长大后更是跟谁都不亲近,因此并没什么交情可言。
入仕这几年两人在职务上也无交集,算起来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这般光景。
赵建德在暖阁里备好茶点,见到他热络地好似见自家小辈:“听说你不喜太甜的食物,特意叫人少放糖的,来尝尝。”
桌上是两盘造型精致的小糕点,还有一碗酒酿圆子。
风念安拱拱手,在他对面坐下:“大人客气了。”
赵建德摆摆手:“风家世代名门,想当年长亭先生震惊文坛,前后数百年未有出其右者,连文帝都曾三下江南求其赐赋,多少人都是受他启蒙醉心于辞赋,我少时亦是受益匪浅。”
“长亭先生”是风家的老祖宗,风念安爷爷的爷爷,那时天下还不姓周。
长亭先生无心庙堂,一生醉心山水之间,写下无数传世之书,传遍大江南北,而他本人的旷达心境和字里行间透露的关于人生的感悟和对世界的理解,也让他的文字更具灵性,更能直击人心。
许多人喜爱他的作品都是始于华丽的文采,忠于独到的见解。
但是后来前朝崩亡,周家建国,风家不愿侍奉新君,拒绝了开国皇帝的邀请,成了彻彻底底的文人雅士。
直到五王夺嫡时风守礼被意外卷入,追随周庆,风家才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风念安对于长亭先生的了解不比赵建德多,他们家人其实反倒很少研读长辈留下的东西,风家对于学问抓的也不严,不会强迫孩子去背诵什么四书五经,关注更多的是他们对于事物的理解,看书除了扫盲之外,也只为增长见识,可以有更多的视角去看待万事万物。
所以赵建德用长亭先生来跟他套近乎,他只会觉得可笑。
外界总是对风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居然连赵建德都以为他会看在素未谋面的老祖宗的面子上归顺于他。
而且这关系都拐了多少弯了,他怎么不干脆说“大家都是两条腿的人,你别跟我作对了”?
他听赵建德说完,像听长辈训话的孩子一样,给了一个乖巧的笑作为回应。
赵建德以为他是听明白了,结果就见风念安吃了口圆子,眼前一亮,赞赏道:“劲道!”
赵建德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但他很好地维持住了,改换路线:“这圆子的做法与外面不同,是一位老师傅自创的手艺,你若爱吃,可以常来。”
风念安矜持地放下勺子擦擦嘴:“那就不了,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不好消化,会胀肚。我身体不好,无福消受。”
赵建德怀疑他是在暗示什么。
两个回合下来,赵建德也没了跟他打哑谜的心情,开门见山地问:“这阵子也忙,还没来得及问你,前太子的事查得如何?”
“差不多了。”
风念安看起来不像要多说的样子。
赵建德第一次发现,这孩子从前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这么难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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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洗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