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万钧之力压在身上,星石不堪其盛般发出哀鸣。
忽闻此声,老人神色大变,急促地向两人喊道:“快快离开!”
他抬手想抚平星石边骤乱的气流,却被一道光芒抢了先。
那个翩翩少年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前,手掌带着一片朦胧的光,抵在星石上。
光晕似有灵性,抚慰着躁动不安的石头。不久四周气流就平和如旧。
少年面容上刻满了筋疲力尽。眼睛里却有止不住的兴奋。他对着祝羲轩和白婉茹道:“你们可曾拜入哪个前辈门下?”
两人皆是摇头否认。
见此情景,少年面容上笑意满溢:“那便是你们了,跟我走罢。”
话音未落他抛出一张画了精巧花纹的纸张,迎风化作一只体态纤盈的仙鹤。
少年对着老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我们这就回去了,您回极剑后请对宗主提一提此事罢。”话音刚落,他越过老人挽留的眼光,拉着祝羲轩和白婉茹径直登上了仙鹤。
他们坐在前面,少年在仙鹤旁御剑而行。看上去体态纤弱的鹤,背上竟然并不狭小。
两人对星石上的画面并无许多想法,只是被几乎损毁的星石和少年惊喜的模样震惊了一番。此时驭鹤离去,才感觉飘摇的思绪重新回到了脑海中。
祝羲轩忽然发现不妥之处,想请少年停下却不知如何称呼,一时焦急不已。
白婉茹瞧见了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心下了然,伸手拉住了少年在空中漂荡的衣袖,问:“师兄,可否暂且驻足,令我们先回家中告知长辈?”
少年闻言大为窘迫,发觉自己行为实在荒谬,心下暗恨在隐阁待得久了,竟然如此不通人情。
他点点头,问道:“你们可是一同在长林城中的?我这就回去了。是我疏忽了。”
仙鹤缓了下来,在低处悠悠地展翼,换了个方向,振翅而起,掠地斜飞入太虚。
一行人停在了白府的院子里。
庭院深深,适逢仲春,只种了许多柳树的屋后,难觅万紫千红鲜妍踪迹,只见杨柳堆烟,枝叶飘摇。
白铭鹤站在一片阴影深处,笑着看他们。
恍若天上仙,无意入人间。
少年敏锐地感受到了隐藏在笑意之后波澜不惊的无限平静。
他不禁想起刚入隐阁时的惊鸿一瞥。夫子从南溟归来,身旁就站着这样一个温润含光的青年,用春风般和煦温柔的笑敛去一身锋芒。
后来他成了夫子的大弟子,从此跟随老师行走世间。
白婉茹没想到许久不见的父亲会在此时倚着绿柳出现在院子里,像是专程等他们回来,然后挥手告别,拂衣而去。
一时间积累了多年的疑惑、埋怨、思念、牵挂都碎成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血脉相连的牵绊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奔涌,却成了泪水夺眶而出。她扑进白铭鹤的怀中,低声啜泣。
祝羲轩眼角泛了红,上前几步,只抬头看着父女别离,既是伤感,又是心酸。
待到细碎的声音消失在微风中,白铭鹤将白婉茹从怀中放下来,凝视着粉雕玉琢的面容,沉声道:“婉儿,此去定要慎重。今后的道路,便只有你自己走下去了。”
说罢他又盯着祝羲轩,并不作声,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默然。
白铭鹤向退到远处的少年招手,说:“劳烦公子在此等候片刻,我带他们拿了行囊便送你们离开。”
他带着两个依旧泪眼婆娑的孩子走向隐没在绿叶里的一间不甚宽敞的小屋,推开紧闭的木门。
常年未有人来,平日里婢子洒扫庭院也忽略不来,屋里居然别有洞天,整洁有序。
祝羲轩记得年前他与白婉茹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时候,偶然看见过这间屋子。当时只觉得隐蔽非常,并未留意。现在想来,当真是疏忽了。
白铭鹤在木架上取了一张卷起的画,又在角落的柜子里取出几张铺满了淋漓墨迹的宣纸。仔细地看了看,折好递给白婉茹:“你就把它带在身上罢,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以后要是想见她,去洛阳柳家,带上这几张字。”
白婉茹点点头珍重地收好。她自出生以来,见过柳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温柔的眉眼却早已刻在心头。
画卷交到了祝羲轩的手上。
祝羲轩在案上展开卷轴,抚平细小的褶皱,小心地端详着,其上是一株长在清泉畔的垂柳,柳树后是连绵群峰,唯独其中一座繁花开遍,再向远处连过去,只剩下石碑一座,瑶琴一张。
白铭鹤缓慢地说:“这是义山走的时候留与你的。它的用途,只有等你自己去发掘了。”
祝羲轩和白婉茹还在恍惚。白铭鹤不待他们胸中复杂滋味翻涌成涛,就又把两人领出了屋子,示意其与等候的少年离去。
他一直站在庭院中望着驭鹤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天空尽头。
像是在怔怔出神,他无意识地退后,靠在柳树上,才感到身后有了依靠,不再是空洞的茫然。
一个袅娜的影子在空中渐渐显现出来,女子的眼睛澄澈清明,无限温柔藏在其中。
她飘行到白铭鹤身边,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相信他们。”随即在心中添了一半:像你一样。
白铭鹤沉默地把女子拥得更近,指尖想撩起一缕散落的长发,却径直穿过了青丝如瀑。
他当初来到长林,为了未了心愿,为了两方山河,怀着期许等候。
已经过了太久了,他想起从前,只觉得岁月匆忙。
何以缘起,最是惆怅。
但是他终于看见了一丝从逼近的黑暗中透过来的曙光,也许就能点燃星星之火,唤醒沉溺希望。
于是他把在心头锤炼了千百次的话一字一字地吐出,对着柳娥,也对着自己:
“我们会回家去,和婉儿,还有义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