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潆猛然起身,原本覆在脸上的团扇滑落在地也无瑕理会,只怔然的看着眼前冷月流光般的男子。
谢瑾扫她一眼,俯身将折扇捡起,浅碧色的绸缎扇面绣着两朵鲜红的玫瑰,艳丽灼灼。
“你喜欢玫瑰?”谢瑾将扇子递还给她,随口问道。
苏潆双手接过,轻轻点了下头。
谢瑾略有意外,世人多喜欢梅兰竹菊等清雅高洁之物,玫瑰因过于明艳馥郁,是以并不被世人推崇。
苏潆对此却并不赞同,“世间花草本不分贵贱,是人将自己的偏见强加在草木之上。
《本草正义》便言,玫瑰花,香气最浓,清而不浊,和而不猛,柔肝醒胃,流气活血,芳香诸品,殆无其匹。
玫瑰花不仅可以用药,更可用来做香薰、蜜糖、染料,比起梅花又差在何处?”
谢瑾觉得眼前的少女便很像玫瑰,冷艳明丽,带着媚人的诱惑,却又偏偏满身利刺,一不小心便会将手扎得鲜血淋漓。
谢瑾轻笑了下,“嗯”了一声,没有阴阳怪气的说什么,态度好得让苏潆竟有些不大习惯。
“王爷怎么出来了?”
“有些吵。”
苏潆点点头,表示理解。
平时只有祖父和王老尚书两个人家里都热闹得像幼儿园,那几个老大人既能来家中蹭饭,想来也不会是太过严谨的性子,谢瑾好静,自然受不了。
谢瑾不回席上,那她要不要送他出府?
苏潆暗自思忖,却见谢瑾竟然坐了下来。
“王爷……”
谢瑾抬眸,语气冷然,“有事?”
抹眸中冷意让苏潆喉咙微动,只得扯起嘴角笑了笑,“没事,您坐。”
感觉若她说出赶人的话,这厮好像会记仇呢。
红袖和阿珠留在正堂帮忙,身边无人,苏潆便道:“王爷先坐着,我去取些的茶点来。”
谢瑾撩她一眼,语气淡淡,“不必。”
苏潆只得又坐了下来,侧过脸时微微抿了抿唇,她也在厨房忙了许久,现在已是腹中空空,也不知谢瑾想坐到什么时候。
谢瑾扫到她无意间拂过腹部的小动作,眼睑轻垂,倏然起身。
“王爷要走?”苏潆自以为表情管理的十分到位,语气也平静的听不出起伏,可她忽略了自己眸中的灼灼光彩。
谢瑾眸色深了一瞬,冷眼望她,面无表情的道:“你不是要去取茶点吗?”
苏潆讷讷点头,谢瑾拂袖,睨她道:“本王与你同去。”
苏潆:“……”
……
寿安堂中,众人正无声用着饭。
桌上的菜式十分丰盛,这原是为庆贺苏文泽升职备下的,但工部众人突然入府,这顿饭便失了主角。
孙氏食不知味,越看桌上的饭菜越觉的胸口憋闷。
原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可现在一不知女儿在侯府过得如何,二来倒是可以想到没了自己的制约,老爷身边的狐狸精定然潇洒快活,不禁越想越恼。
尤其在苏文泽做了工部侍郎后,她心里便因愤恨嫉妒变得越发扭曲。
她撂下筷子,冷嘲热讽道:“倒是可惜了母亲这一番心意,人家却是半点都不领呢!”
苏老夫人没言语,反是三老爷苏文和道:“王尚书和工部一众官员皆来府中为大哥庆贺,大哥自要先招待客人,我们自家人又怎能挑大哥的礼?”
“呦!”孙氏勾唇冷笑,“大哥这才刚升职,三弟便这般迫不及待的维护了。
我不过说了一句三弟便听不得了,不知道还以为三弟和大哥才是一母同胞呢!”
苏文和皱皱眉,他只是就事论事,与大哥升不升职有何关系。
柳氏在桌下偷偷扯了扯苏文和的衣裳,示意他少说两句。
“好了。”苏老夫人沉着脸撂下筷子,“整日就知道吵,吃个饭也不让人安生。”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睨着孙氏道:“你若心情不好便出去走走,少在府中乌眼鸡似的,活像谁欠了你一般。”
孙氏如今是越发没有分寸了,平日与白氏柳氏争强也就算了,如今却因一己之私连大局都不顾,苏老夫人觉得有必要提点一番。
孙氏一听这话,更觉如坐针毡,撑案而起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在此打扰母亲了。”
说完,孙氏甩袖走人,屋内一时更是静寂,柳氏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苏老夫人迁怒自己。
苏老夫人沉了口气,摆摆手,“吃好了便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散尽,苏老夫人才疲乏的捏了捏眉心。
老二成婚时苏家已经没落,不然说什么也不会找小门小户出身的孙氏,看着真让人窝火,不过……
她眯了眯眼,老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这些年她的注意都在二房身上,对文泽的确有些疏忽,只怕他心里多少也存了些怨怼。
老夫人的亲信李妈妈看出她的忧虑,开口劝慰道:“母子之间哪能有仇,更何况大老爷性情温厚,老夫人日后多关心些便好了。”
苏老夫人叹了一声,眼中愁色未减,“话虽如此,不过我再怎么亲还能亲过人家的妻儿吗?”
这些年她都未给过白氏好脸色,潆姐儿对她看着虽敬,但实则冷冷淡淡,一丝亲近之意也无,若被她们母女二人撺掇,老大势必要与她离心。
这般想着,苏老夫人眸光微动,若有所思的抿了口茶,眯眸道:“前段时间二姐来信说想带着阿水来长安小住些时日,你代我去回个信……”
……
孙氏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寿安堂,已是初夏,入目满园芬芳,可这些美景依然无法平复她的心绪。
“夫人别恼,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咱们府里还都要指望着夫人您呢。”婢女出言相劝,挑着孙氏爱听的话讲,“新婚夫妻难免需要磨合,再过些时日姑爷便知晓小姐的好了。
不管怎么说,咱家小姐也是邻里间嫁的最好的,谁人提起不羡慕?大小姐纵使生得颜色好,但日后造化定然不如小姐的。”
孙氏闻言脸色虽仍旧阴沉,但心绪平了些许,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两个婆子在嚼舌根。
“没想到咱们大老爷的人缘这般好,工部的人都来了府中给咱们大老爷庆贺呢!”
“工部侍郎可是正四品的官嘞,是可以上朝听政的,比二老爷还厉害着呢!”
孙氏脸色青,正欲上前骂人,忽听一人又道:“方才我给海棠院送果蔬的时候瞧见大小姐与一年轻公子在院中说话,虽只远远看了一眼,但那公子当真俊美的很嘞!”
“工部还有年轻人?是哪家的公子?”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很快换了话题,说起了其他,孙氏却眼珠一转,转身朝着海棠院的方向走去。
“王爷,其实不必劳烦您的,我自己便可以。”有谢瑾跟在身边,苏潆莫名压力山大。
尤其是院中丫鬟婆子们目瞪口呆的表情更让苏潆无奈,完全可以想象到,便是谢瑾走了,府中关于他的议论一时也不会停止。
谢瑾扫她一眼,用无声的默然回复了她。
苏潆抿抿唇,不再多言,行至厨房方才顿足道:“那便烦请王爷在此稍等我片刻。”
苏潆推门而入,身后却传来声响,转身便望见一袭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王爷?您怎么进来了?”苏潆讶然不已。
这个时代的男人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好像进了厨房他们就不干净了似的,而谢瑾明明是王爷之尊,竟丝毫不嫌。
海棠院的厨房本就不大,谢瑾的身姿又格外修长,入室之后显得厨房更加逼仄,苏潆甚至觉得厨房内的空气都凝滞起来,心口处闷闷的,呼吸似都变得困难起来。
已近暮色,房内光线昏暗,谢瑾扫视了屋内一番,迈步上前,清冷的声音如高山雪莲,“东西在哪?”
他身上染着雪木松香的冷冽气息,随着他的靠近,苏潆的鼻腔全被这清冽的幽香所充斥,就连厨房的烟火气都被生生压下。
见苏潆未动,谢瑾垂眸看她,不知是不是被透过窗子的暮色所染,苏潆面颊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甚至还能看见她脸上细微的小绒毛,好似染着露珠的桃子,粉嫩柔软,让人很想摘下,咬上一口……
谢瑾眸色深了深,喉咙涌动,察觉之后忙敛下眸子,指着放在碗架上的糕点,问道:“是这个?”
苏潆点了点头,待回神时谢瑾已经端起了托盘。
“王爷,还是我来吧。”
苏潆伸手欲接过,谢瑾却已然迈步而行,冷淡开口,“走吧。”
苏潆亦步亦趋的跟在谢瑾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谢瑾挺拔疏冷的背影,眸中疑惑愈深,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人了。
孙氏来到海棠院时正看到这一幕,男子清贵,少女冷艳,单论相貌两人可谓天造地设,般配得很。
待孙氏从惊艳中清醒过来,便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瑾。
这男子的确俊美,但看他手持托盘,想来是给工部那些官员端茶递水的,身份定然不高,这般想着,孙氏甩了甩帕子,扭着腰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