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谌启唇:“落丘之盟。”
他舒展着颀长的身体,意料之中看到关聪脸色骤变,情绪急转直下,跌入深渊。
那次会盟源自岭漳之战,云昭国寻求八咏楼合作,吞掉了盘踞云昭边境百年的岭漳,岭漳王敬佩北冥之才,自愿并入八咏楼,但此时云昭国无法坐视不理了。
费时费力,结果为八咏楼做了嫁衣,可这件事不能宣扬,若是被别国知晓云昭国私下联合八咏楼,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天时地利人和,落丘之盟于是应运而生,八咏楼得到了岭漳四分之一的国土。
据关聪所知,落丘之盟共有三方势力,其一是他干爹岭漳王,其二是云昭国咸尹即墨寒,其三则是……北冥。
不可能是甘与非,后者年过半百,和仁祥君董末是双生兄弟,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他是八咏楼楼主、北冥。
想到这儿,关聪绝望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反抗,他当初逃走时就幻想过北冥会来抓他,但多年过去,对方始终无所行动,他渐渐忘了曾经胆战心惊等待死亡宣判的日子。
而至此今日,闸刀猝不及防落下。
他不愿相信地扯了下唇角:“殿下,您在开玩笑吧?”
南谌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拿到虎符了吗?”
关聪瞳孔猛地一缩,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看样子是拿到了,不枉费在下花掉一个人情啊。”南谌弯着唇,心情大好,“关公公是聪明人,应该清楚在下找你的目的。”
“找、我?”关聪生涩开口,脑中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想法,南谌是故意被下狱的!
叛出八咏楼后,他和干爹一明一暗,他胆子小些,一直待在天牢不曾露面,若南谌不想办法进入天牢,决计是碰不到他的。
他没见过北冥的真面目,也不确定南谌这张脸是不是人皮面具,咬死了不松口,就等他干爹找过来,以绝后患。
“不说?”
南谌也没跟他废话,含着笑一鞭子甩上关聪那张静心雕琢的人皮面具,血流如注,关聪咬着后槽牙,脖子青筋暴起。
鞭子带着细小的倒钩,粘在关聪右耳边,南谌使了点巧劲儿,一张白里透粉的面皮就挂在倒钩上被撕了下去。
这张面皮一直跟着关聪,入睡也不敢摘下来,南谌这一扯直接撕开了他原本的一层皮肉,眉梢和颧骨可见白骨森森,一声惨叫在冲上云霄前被挡了回去,落进肚子里。
南谌拎着鞭子笑:“班门弄斧。”
入宫第一天,南谌就碰到过关聪的干爹,当人再度站到面前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易容术登峰造极,不是近距离根本发现不了一点瑕疵。
一张平平无奇的苦瓜脸,老公公怔愣地望着没一块好肉的干儿子,再晚一些就真是干儿子了。
喉头哽咽,更多的则是恐怖、夹杂着不用再费心隐藏的一点点释然。
刚打开牢门,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时,他就暗道不好,没让其他人跟进去,果然,让他猜准了,世上不会有比这一幕更糟糕的事情了。
而南谌凭实力告诉他——有的,还有很多。
“关正——哦不,应该叫你岭漳王……还是典长川,英国公大人?”
南谌笑吟吟地抱臂环胸,纤长手指轻轻点动。
典长川默然不语,摘了人皮面具,露出熟悉的英气眉目,他抿抿唇,垂首抱拳,挺拔的身躯恢复不到一瞬又弯了下去。
“楼主。”
当初若是早知南谌就是神出鬼没的楼主北冥,打死他也不敢主动凑上前去,让后者记住了这张脸。
南谌只是笑,笑得典长川毛骨悚然,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
“典秋心和你什么关系?”
典长川老实道:“大舅的表叔的姑母的侄儿的朋友的儿子。”
南谌:……
“人呢?”
典长川:“在去往郑国的路上。”
南谌吹了下指甲里的灰尘,有些嫌恶。
“我可以留你这个亲儿子一命。”
典长川攥紧拳头,像一头压抑怨愤的雄狮,半晌,他浑身失力,一屁股跌进交椅里,额头冒出浓密的细汗,心惊肉跳。
进门起,他只向血肉模糊的关聪投去一瞥,一丝一毫关心都未表露,自以为将关聪的身世瞒得何其之好,在北冥眼里仍是不堪一击。
他苦笑一声:“楼主,看在我曾经赠您国土的份儿上……”
“你还敢提。”南谌冷冷勾唇,用力抽了一把铁鞭,发出震耳欲聋的破空声,音浪翻涌,平歇后连带着典长川那身宦官服也破了一角。
岭漳那四分之一国土在典长川叛出之后就被云昭国拿了过去,以岭漳王亲授的名义。
未尽之言如此振聋发聩,典长川的后槽牙快磨平了才没腿软地跪下,嘴里尝到了弥散的腥甜血液,竟是牙都被崩掉两颗。
就是这样骇人听闻的武功,典长川从未将北冥与年轻人联系在一起,他警惕的从来都是精神奕奕的中年人,当年落丘之盟的南谌以假面示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
南谌说典长川身份复杂且多,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不敢吐出牙齿,只得哽着脖子生吞下去,脸白得像死了三天。“楼主,我说。”
“我离开八咏楼那会儿,确实有人提议带走花名册,但我为了聪儿不肯以身涉险,没参与他们的行动,狐偃是其中一员。他和我们一道回了北苍国,而后分道扬镳,一年前冬狩才偶然得知,我不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谁,他只让人给我捎了一句话……”
下意识地,他等着对方接话,抬头撞进南谌黑黢黢的眸子里,心跳急停,连忙低下头接着说完:“‘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南谌诧异地笑了笑:“你很怕我么?怕为什么还敢背叛我?”
典长川沉默以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这条疯狗咬一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选择停在中间,一动不动。
“别紧张,在下修佛十八载,清心寡欲、慈悲为怀,决不会滥杀无辜。”
典长川扫了眼满地死不瞑目的尸体。
南谌摊摊手,无奈叹息:“他们死有余辜,在下替天行道。”黑眸清亮,癫狂和理性来回拉扯,最终成为理智的疯子。
*
云昭和北苍的边界线分得不是很清楚,犬牙差互,柯夏二人到地方之后原地打转半天,两天一夜不曾合眼,就为了找出隐藏的八咏楼楼主。
只是楼主还没找到,先让柯夏见到了一样熟悉的事物。
一把狭直古拙的横刀,和他在蒙山山脚下下捡到的那一把如出一辙。
柯夏独自去见了八咏楼楼主,那是个洒脱放达的中年男人。
“鄙名乌策,阁下为何而来?”
柯夏吊儿郎当抱着弯月刀靠在茶棚边说:“杀你。”
乌策笃定道:“阁下灵台清净,并未怀抱杀心。”
“他说我是条随时随地咬人的疯狗,你感觉错了。”
乌策放声大笑,并不以为意。
结果柯夏最终也没有杀了他,临走前问了一句:“认识南谌吗?”
乌策眼神微变,粲然一笑:“前任楼主,北冥,吾之挚友。”
*
柯夏提溜着不甘心的封尧回到雁回城的第一时间就听说南谌又犯了圣怒,被打进天牢好一顿磋磨,没了人样。
这可给柯夏乐坏了,颠颠的去看南谌笑话,不说聊表思念,也得抓紧时间落井下石。
刚靠近彰德殿,浓烈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冲得他脑子都懵了好一会儿。
夜里天凉,雪下得又重,小宫女们在偏殿煎药,太监也窝在一堆儿,俩侍卫守着主殿,宁愿撑伞挡雪也不站到屋檐下去。
柯夏有些好奇离开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遂鬼鬼祟祟地贴到了在低声交谈的宫女们身后。
“真是天煞孤星,碰谁谁倒霉,韩——那事儿还没过去呢,二公主居然又……”
“你们还没听说吧?他去天牢第一天,关大公公的干儿子面生毒疮,一张脸烂得都能看见骨头。”
“啊?这么邪门儿?我更不敢去送药了。”
“没事儿,你就把药碗往门口一放,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为难我们的。”
“我还听说,那天晚上,审过南谌的狱卒全部暴毙……”
“这么厉害啊?”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顺利融入进来,一时竟无人察觉。
“谁说不是呢?二公主‘死而复生’,还不是为了给灾星擦屁股。”
“诶,你们不知道吧?其实二公主和长公主驸马有一腿。”
“真的假的?”又是那道浑厚的男声,这回有人觉得不对,沉浸在皇族的八卦故事里纠结要不要回头看看。
“那还有假?二公主被烧死那天夜里,长公主府传出一阵阵驸马爷哀恸的哭泣呢。”
“啊……那他们不是给长公主戴绿帽子呢?胆儿可真大。”
“刺激。”男声慨叹道,“太有意思了。”
丫鬟忍无可忍回头:“谁啊?”
柯夏扬起大大的笑脸:“我啊。”
“啊!!!”
夏夏挺胸:主人,以后不用再要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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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柯老六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