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由接过筷子,身边也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但她却迟迟没有动筷子,眼睛里闪烁着游移的光,一咬牙还是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是她的疑问。
红玲愣住,她在问自己。
“主子们吩咐下来让我这么做的呗。”她咬着筷子明显心口不一,这样说无法解释自己刚才一路狂奔过来时的欢欣雀跃。
难道因为她被她们的言论还是什么平白自信的气魄打动了?
父亲哥哥都可以合法的继承到自己的财产她却只能开始干活之后靠着月钱一点点一月月地攒钱,更别提每月还要上交好大一笔。
如果……如果……她们都可以有自己的地,那她可不要在上面种什么那多土啊,她要拿着那块地建个宅子自己住。
等等这太傻了,估计是老太太的善心蒙蔽了她,这一切怎么可能自己已经在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地方了却还是那么贪心。
红玲心里蠢蠢欲动却终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还有好奇,你们为什么不进府。”红玲想天上掉馅饼还真被两个傻子仍灌饼似的扔回去了,真是傻得冒泡流油了。
这么好的活计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等她们后悔了想像自己一样进府当个丫鬟,说不定她还可以好心扮演一回救世主,帮她们在其中说几句好话。
“你们会后悔的,现在可别得罪我。”她洋洋得意十分确定。
富贵撂下筷子之前先猛猛塞满一整口:“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豆腐沫子随着开口的气流喷的到处都是。
“你这人!乡间野人!就说你没有规矩,到时候真要进来老太太还不许呢!”
“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就爱那一亩三分地!”其实富贵说完自己心里也心虚,但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她继续装腔作势,吹胡子瞪眼。
“你好大的口气,这可是全京城人磨破鞋子都想进来的地方!”红玲捂住胸口假装被她这天大的口气吓到了。
真是空口白话不知好歹!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给你建的。”
柳依依忙插话进来:“什么地方?他们不去我去。”
红玲见惯了趋炎附势的人,这位在其中可是没位置的,自然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有你什么事。”
柳依依闻言江湖经验上身,几欲起身与她撕扯一番好第一时间显示自己可不是好欺负的,看了一眼她那明显不一般的衣服料子自己又被震慑住了,趁着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默默把素鹅往这边扒拉一些。
都不吃她吃,有什么比填饱肚子重要。
红玲和富贵在一旁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两人都没话了,置气地重复。
富贵:“你走!”
这店是老太太给她俩的。
“不走!”
红玲觉得自己落了下风:“你走!”
她是老太太家的。
“不走!”
“你走。”
“你走!”
两人谁都不肯先停下。
力由格外冷静,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那你会尽心尽力帮我们吗?”
“我做事一向尽心。”红玲转过头,眼睛里还带着愤怒,在看到力由的胳膊时立刻被良心压着偃旗息鼓。
她只能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吩咐下来的差事自然一件件都要用心去做,不能每件事都是顺着我的心去做的,不然会被责罚,打死都是有的。”
她说得重些要她放心。
“更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这话不假但觉得自己说自己有些矫情,只能去戳谷鞘肩膀那。
谷鞘不置可否,憨憨厚厚更显可信:“你们成了她也开心。”
不知道这一路叽叽喳喳的是谁,现在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富贵“嘁”出一声,彰显自己的胜利,不用别人说十分自觉拿起筷子。
谷鞘等了半晌,看没人说话长长吁出一口气。
可算是吵完了。
“谷鞘你别恼,我就这样。”红玲知道她最怕冲突,可自己一天不和别人闹嘴个十回八回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眼前这个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她恨恨瞪了一眼富贵,富贵回敬。
谷鞘怕又要冒起火星子,忙道:“最怕的就是和你分到一块。”
红玲果然又牙尖嘴利起来:“你白长的这么魁梧。”
怎么心里这么纤细脆弱。
她只要跟谷鞘在一块总爱在旁人面前狐假虎威式的耍威风,别人见了着出色的武力也要让她三分簿面,谁知背后的这只大老虎其实是个胆小如鼠敏感爱哭的沙包。
但沙包也有脾气:“不许说我魁梧!”
她最讨厌别人这么说自己,父母生下来就是这样,她要改都改不了。
富贵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由衷羡慕:“有什么不好,你看我饿的,要是有你一半怕是睡觉也要偷着乐,还不容易冻死。”
“我又不用受冻。”谷鞘眼角含泪,虽细微处透露出富贵平日生活之艰难,但想起从小到大的种种遭遇她更为自己难过,“爹娘说了,这样怕是嫁不出去。”
“哎好端端你又哭起来。”红玲的手摸索到谷鞘兜里,无比娴熟的掏出一只手帕来给她擦泪,哄小孩似的口吻:“乖乖乖不哭了。”
“你看她那一身架子骨,是真心羡慕你。”
富贵不呛连连点头同意。
谷鞘含羞带怯地望向她:“真的吗?”
可紧接着还未等别人说话又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对,急忙说:“我最近都有吃很少,我只是骨架大,肉没有很多。”
再看富贵还有她旁边那个小伙计,只怕自己瘦下来都比她们横一倍,立刻无比伤心地哇一声啼哭。
柳依依冷眼旁观,嘴里细细嚼了几下才将将吞下,要是自己长成这样她也难过,还好自己天生丽质。
没想到力由为了安慰那个脆弱大胖子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指着它对谷鞘说:“每个女孩子都各有各的不同,你们各有各的力量,不要妄自菲薄。”
柳依依为了不让气氛太难看只好违心勉强点头。
谷鞘看来对她并没有恶意,反问道:“真的吗?像你这样的美人也这么想吗?不觉得我长得丑吗。”
一份真挚疑问摆到她面前,热度逼人,柳依依此刻不好意思了一些,停下盘算他们一伙人的身份,但多年的风月经验只是小小触动了一下自己那颗冰冷的心。
“还好吧。”回复的不咸不淡,更像说场面话,“心慈而貌美,你不要过分忧虑。”
也许只是不讨男人喜欢而已,她本能地想,不像天香楼的那些姑娘和自己……
想到它们柳依依皱起了眉,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一群混丫头把自己卖了自己倒还想着她们,真是猪油蒙了心,蠢到家了。
红玲见安慰地差不多了,一拍桌子站起身,天生红红火火的样子,她问力由:“好了,说了这么多,你这么问我有什么用意。”
力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们身上没什么钱,采购物品还要先拟了单子,只能选重要的先办。食材买什么不买什么也要好好打算一下,可刚来这里不知道物价,需要你帮忙。”
很多东西是有模糊地带,她可以帮忙也可以不帮。
可是对她们对又十分麻烦,自己动身跑个几趟再货比三家细细掂量总是少不了的,说不准还要脸生吃不住行情被别人坑蒙拐骗。
而且她们自己还要生活,不能把钱都掏空了,再加上做生意总有风险,万一血本无归以后又怎么办,手里没钱这样瞻前顾后可能还要在本就不富裕的情况下再多留一点好让自己不会饿死。
穷人家的生活,总是这样捉襟见肘还腾不开腿。
一想想真是头痛。
不过这些都好说,这年头,别被谋财害命都是小事。
“就这事?”
“嗯。”
红玲很有经验地环顾四周,开始一一计算:“锅碗瓢盆总是少不了。”
“这厨房塌了也要重建。”她抬头看向屋顶,“能塌成这样,这房子估计年久失修不牢靠了,还要查缺补漏甚至推翻再建。”
力由肯定:“和我想的一样不差,可是恐怕没钱。”
富贵低头握住她的碎银二两,表情有些窘迫。
红玲自然瞧见了,打趣她:“有问题就解决,你害羞什么。”
富贵闷着一张脸,声音也闷:“怎么解决。”
以为捡到了便宜,可自己身边有太多窟窿要填,真是让人沮丧。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路被人欺负的场面,包括刚才那波,哪个不是把她俩看做食物链底端谁都想来踩一脚。
头越压越低,自卑心上了头,懊恼又绝望,谷鞘的湿手帕下一秒毫不客气地糊在她脸上,堵住泪腺:“你们去买原料,我帮你们建。”
谷鞘一说这话觉得浑身有劲,好像有什么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身体,这大概就是助人为乐的快乐吧,她不明所以地体会。
“不过你们开起店来了,要包我的饭,我会常来。”
“这当然没问题。”
红玲一脸坏笑:“你们会后悔的,她吃的可不少。”
谷鞘反抗:“你没见我最近在控制了!”
“算了,你这么高天生消耗得多。”
谷鞘想着一会怎么干活的问题,抬头细细看着屋檐,似乎没听出来这句话平日里是会让她伤心的,心不在焉地回应道:“就是呀,我天生就长得高自然要多吃几口。”
说干立刻就行动起来。
这房子日头久了,人字屋顶上虽还未完全破出天窗,但好几处肉眼可见的斑驳脱落。
数九寒天的腊月,其保温功能更是大打折扣,在屋里属于越坐越冷,恐怕要不间断跑起圈来才能在大中午保持温度。
以土、木为主料建的墙体,墙皮自是不用说请的请白的白,只怕不稳当。用掌心轻轻附上去,再一用力,有摇晃感,但不至于倒塌。
如此看来,厨房那面墙倒的蹊跷,尤其是最外层铺设的砖块一里一外呈现明显不同颜色,与其他房间有较大差异,似乎外侧常年倚靠重物倾轧导致的格外脆弱。
“都走快点!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多。”
红玲嗓音嘹亮,走在最前。
五个人包括个头最小的柳依依一人扛着一身茅草从集市中回来。
这几日下雪之后保暖用的茅草也纷纷涨价,磨了好一会儿嘴皮,终于把价钱打下来半文。
几人检修顺带商量了一下,决定用最节省成本的方式熬过这个冬天。
总而言之就是——凑活着用。
没砸坏的统统捡起来继续用,再拿原本塌了的原料重新在之间砌一面墙防风。
把厨房搬到大厅里,旁边开个小窗,用算账的桌子与顾客格开就行了。
“这样吃饭的时候会不会烟熏火燎啊?”
“不怕,这房子唯一优点就是坐北朝南,风从对面吹来,烟熏火燎的是厨子和账房先生,我们没有账房先生无需担心。”
只有力由忧心忡忡。
“……厨子的命不是命吗?”
屋顶上重新铺设一层茅草。
几根茅草为一组排列固定为一束成为屋顶最小一角,再叠压在一起,像瓦片一样铺设在屋顶。
“好了,基础工作完成。”眼睛里求夸又有对这件事情难以想象的热情,“我们要弄点实质的了!”
红玲激动地咽了一下口水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她问的庄重而又仪式感“一个客栈最重要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力由“美味的食物。”
富贵“很多客人还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柳依依“服务吧。”
谷鞘慢悠悠地说:“量大且安全。”
众人众意,心中的蓝图都愈发清晰,日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史老太打发人来问,红玲答活还没干完,今日先在这里住下来了,明日回去禀告。
“明天再去见我舅舅,今天和你们挤挤。”
人似乎有天生的感知,日光消散之后寒意更加凌冽一个劲儿地往脖子里刺骨地钻,身体也愈发羸弱。
“坏了,这钱都严丝合缝地卡卯上,没钱给自己买过冬要的碳火了。”
“北方冬天不点炉子可是要冻死人的。”
“这自然知道。”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有认路的,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
“把这废下来的门框子烧一烧呢?”谷鞘拎着过来,“还有些剩下的碳,我们都挤在一屋里睡下,撑过一晚总是可以。”
“你要睡,那得把我和她们隔开。”脏兮兮的样子总还是有些嫌弃。
她低头又想一想:“明日我回府里去拿些银子来好了。”
谷鞘一脸惊讶:“要不翡翠老说你是傻子呢,你果然是傻子。”
面上说的凶,连自己的老底却都要掏出来了。
不用说再拌嘴总是要的,热闹一些还有驱散寒意的作用。
各人这里找找那里看看,最后挤在一起躺下了。
富贵躺在床上。
想着这是入京第二天,就已经发生如此多的事,百感交集。
又想想其实还没入京,更加百感交集。
辗转反侧,困意来袭。
窗外大风,一层雪越压越实,都在努力化去,仅有的一丝热度都被吸食干净,空气愈发料峭。
屋里的呼吸声开始平稳。
屋外屋檐上一边一个,身着黑衣,遥遥相望。
别忘了后院还躺着四个满满堂堂未开封的大箱子呢。
那可是宝贝,自然会吸引鬣狗。
雪夜成了自带的反光板,照亮他们彼此的眼睛。
两人眼中均杀意蒸腾看来不是一波。
“你们办砸了,其中两箱我们拿走。”
富贵忽然一惊,醒了!
明明已经身子骨累的快散架好不容易躺下了却总是在最后一刻一个小精神打扰到她睡不着。
哪里不对?
难不成自己得了什么认床的倒霉富贵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