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山静养这几天,霍止迟又去了太守府几次,只不过因为第一次的打草惊蛇,太守府戒备森严了不少。
尽管霍止迟武功高强,但也几次无功而返,以那个神秘黑袍人的谨慎程度,想必留有什么线索也被抹灭七七八八了。
后来他干脆就不去了,住在客栈里,盯着沈青山的目光里,含了几分探究。
不知道是不是沈青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道目光里除去探究,还有几缕喜悦。
具体表现为,每次出门回来,手里都会提着一叠糕点。放下糕点后,视线会静静的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青山:“……?”
沈青山拆油纸袋的动作一顿,快速瞥了他一眼,“霍兄,我吃药了的。”
言下之意,他尚在病中,他可不能翻脸动手昂。
沈青山不爱喝药,苦的很,尤其是这大夫见他身体虚空得厉害,哐哐给他加了好几味补药,补则补矣,捞一起后苦度翻倍。
昏睡时,他的身体牢牢记住了大脑下达的指令,汤药死活咽不下去,灌了也会吐出来。
没办法,霍止迟只能劳烦大夫施针,先稳住伤势。
待沈青山醒后,霍止迟每天都会来一趟,亲自盯着他喝药。如此说来,沈青山有些怀疑糕点是对他喝药的补偿?
沈青山实在受不了汤药的味道,便跟系统要了制作药丸的法子,跟大夫一起商量着搞成药粒的形状,吞下去起码没有那么苦。
这时候,沈青山就无比想念叶听了。
叶听给他的药从来都是水果口味的药丸,泛着丝丝甜味,吃起来跟糖豆一样。
沈青山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瓷瓶,叶听给他的保命丸还在,事情就还有转机。
忽然他闻到空气中一闪而过的血腥味,眼睛瞪圆了,“霍兄,你、你受伤了?”
霍止迟垂下眼睑,长睫的阴影洒落,眉间一点黑痣为他增添了一抹破碎感。他抬手轻轻捂住腹侧,“嗯,无碍。”
沈青山也顾不上吃糕点,忙弯下腰凑过去,发现他腹侧的衣裳都濡湿了,一摸一手的血。
“可是霍兄武功高强,世间又有几人能伤到你?”
沈青山这话不假,霍止迟少年时便从军了,一手枪法耍的出神入化,如今的一身荣耀都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赢来的。
沙场尸骨重重,他硬是靠一身蛮力撕开一条道路,从尸海里爬出来。一转头,就看见两张同样脏污狼狈的脸。
是沈青山和解表。
三道目光相视,片刻后齐笑出声,爽朗的笑声盘旋布满鲜红云雾的战场上。
随后三人爬起来,互相背对着背,选择将自己不设防的后背托付给刚认识的人。
在那一刻,目光相对之时,他们已经各自确认了对方有着跟自己一样,强烈的生的念头。
他们都在赌,赌自己没有看错人。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霍止迟的视野里,沈青山蹲在自己腿边,乌发未扎,绸缎般垂落背后,其中有一根呆毛晃来晃去。
偶尔抬起来的脸庞里,眼眸是藏不住的担忧。
他摁下自己想要伸手压平呆毛的念头,声音淡淡的,“太守府不简单,有人替他们卖命,目前还不知幕后主谋是谁。不过能培养这样的武士,我想也就那么几位。”
“哦。”
沈青山一点都不感兴趣,他退休一半而被迫营业,没有怨气就不错了。
再者,他现在的身份不适合知道些什么,万一招致霍止迟怀疑他就完蛋了。
想了想,沈青山跑到床边,打开那里一个木箱,这是他自制的药箱。
掀开衣袍,沈青山更加佩服霍止迟的忍耐力了。
腰腹间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的鲜血染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且似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有些发炎了。
沈青山替他上药时,霍止迟也是一声不吭。若不是手背忽然沾上一滴温热的汗水,他都以为这人冷酷到失去了痛觉。
他撩起眼皮瞥过霍止迟,动作下意识放的更轻。霍止迟一言不发,苍白着脸,眼底却含着一抹温柔和怀念之意。
沈青山随手扯了下衣服,撕出长条的形状。双手绕后,十分认真的替他包扎伤口,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
结束后他刚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起猛了。
沈青山下意识伸手去找一个支撑点,手心传来一阵的触感,湿热温润的。
视线恢复后,两只交握的手映入眼帘。
霍止迟伸手接住了他,指尖微动,顺着手心滑到了手腕处。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那一抹皓霜。
*
川流不息的京城。
楚望凝视案上如小山堆积的奏折许久,书房内燃着静神的香,可楚望只觉得烦躁。
翻开第一个奏折,他一目三行看完,直接甩了出去,啪一声砸在门板上。
楚望眸底闪过凌厉如寒星的光芒。
看来是朝堂平静太久了,某些人坐不住了,竟然又打起了在他身边安插眼目的想法。
说什么后宫亏虚,还不是妄图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也罢,既然他们想找死,自己何不成全一下呢?
楚望冷笑一声,却见门被推开。叶听一袭白衣清雅脱俗,裹挟着冬夜的寒意,缓缓踱步至御案前。
衣袖垂下,方才还凄凉被丢弃的奏折重新出现在案前。
“陛下,可又为何事忧心?”
楚望抬眼,将奏折移向一边,“近日大臣频频启奏,让朕早日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先生以为如何?”
“哦?”叶听先前忙着幽州一事,无暇顾及楚望。如今一听说,感觉十分新奇。
从前他见到楚望时,还是一个刚到他腰间的小屁孩,天天黏着沈青山,还喜欢跟人拌嘴。
这次再见,竟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叶听再次感叹时间流逝之快,也不知主公得知会不会有种欣慰的感觉。
家有吾儿初成长什么的,叶听莞尔,“陛下喜欢便可。”
楚望睫羽轻颤,又道:“先生以为,若朕纳霍家二小姐为妃,又该如何?”
或许姓霍的人不少,但能被楚望在意的霍家人,无非是临安霍氏,也正是霍止迟的家族。
霍家二小姐进宫,在旁人眼里,便是默认了霍止迟站在楚望这一边。
大臣们希望楚望纳妃,只是想安插眼线,并非真心实意让他壮大。
他们好不容易才熬到沈青山死去,又怎会容许权力的再度失去。虽说现今大司马独大,但他正直,一心忠于皇室,不喜玩弄权术。
不过想要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大司马便是一座高山,挡在世人面前,坚不可摧。
叶听沉吟半晌,眼波荡漾,“陛下,此举不妥,其中利害一时难以讲清。最明显一点,他们并不希望陛下真正强大。此事怕是难成。”
楚望幽幽一笑,“先生多虑了,朕并非真心想纳妃。”
叶听一愣,恍然大悟。
原来这孩子不是情窦初开,而是想以退为进。只是……
叶听道:“陛下可曾想过,若霍家信以为真,铁了心要将霍二小姐送进宫。陛下又非真心喜欢,岂不蹉跎了霍二小姐一生?”
楚望又道:“以先生之见,朕当何如?”
叶听一笑,“国事未除,谈何家事。陛下可借幽、凉两州之忧回绝。”
说到这,叶听总算提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陛下,许旷已松口,粮草一事将成。不知押送粮草前往幽州之人,陛下可有想法?”
楚望试探般道出一个人名,“白洵?”
“不妥,白洵乃大司马心腹。倘若他离京,旁人若认为大司马有所动作,京城怕是又一阵腥风血雨。”
楚望道:“彼时请大司马露面即可。”
叶听一阵为难,“大司马已作伪装,潜入幽州有段时间了。”
“大司马可是单枪匹马?”楚望眼中闪过一束暗芒。
“非也,还有位小友陪同。”叶听想了想,“不知陛下可否派江奕统领与臣一同前往?”
楚望一惊,“先生何故要亲自前往,大司马已在幽州,此虑不足挂齿。再者,若先生离去,朕该找谁解忧?”
闻言,叶听也品出些不妥来。
楚望刚上位,羽翼未丰,众人畏惧大司马的威望,故不敢轻举妄动。再者,他在京城,多少也表明了南陵叶氏的态度。
倘若他贸然离京,幽州又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奔霄、赤骥这样的神骏,他无法快速在京城和幽州来回奔波。
叶听只怕他离京后,无法及时关注京城,一旦有心人闹事,楚望威望不足以威慑,沈青山多年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
叶听敛着眉,淡然若水,“那便恳请陛下派江奕统领,秘密押送粮草至幽州了。”
*
霍止迟发现一件怪事。
最近他带回来的糕点,沈青山是看都没看一眼,还时常托着下巴眺望,但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进去。
莫非他发现自己在试探他了?
霍止迟蹙眉,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他暗自压下拆穿人皮面具的冲动,无声无息站在远处观察。
不过,这次是霍止迟想多了。
沈青山不吃糕点,单纯是因为牙疼。
刚开始他还不在意,直到有天夜里,突然被牙疼闹醒,点亮了灯,往镜子里一看。
他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就像是裹在一块布里的圆球,鼓鼓囊囊。
沈青山面无表情,幽暗的火光下,凹凸不平的镜面反射出一张脸,恐怖如修罗恶鬼。
他谴责037,“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糕点吃多了会长蛀牙。”
037明白沈青山只是无能狂怒,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这不是常识吗?”
沈青山仍旧面无表情,“你这样会让我认为,你是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
037:“……”
那天夜里,一人一统捣鼓了许久,直到晨旭升上水平线,第一抹阳光照射进屋时,沈青山才堪堪让脸消肿了。
否则,他这次是真没脸出去见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我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