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芳静静站在马车后。
车厢里两人交谈声虽不大,却也透着后板闷闷传出。
“太傅……你误会了。”李令宜不会傻到当场认下,“你我也曾相识,当明白我并不曾有这么大的野心……”
崔寂嗤笑一声,打断她,道:“入宫做了太后之人,竟说自己并无野心,难道你让我相信,你当初入宫纯粹是看老皇帝病得可怜,心生怜悯,于是信了那方士入宫给他治病续命?如此说来,这天下苍生谁人有难,你全都该管管!”
“愔愔!你当我崔寂傻?还是仗着我一直帮着你!”
车厢里陷入久久沉默。
李令宜恍神。
他内心那一点隐秘,终于在她面前撕裂成一道口子。
已过数年,他还是如此在意当初之事。
“我也不想……”李令宜痛苦抱头,将往日章愔所想所遇具现,“你们崔氏势大,章家难道想得罪崔氏?父亲原想让未有婚配的小妹入宫,全都怪我那继母……”
她眼角默默掉出一滴眼泪,哽咽道,“若我生母在,怎会舍得让亲生女儿跟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之老者!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如同小妹,继母自然不舍得她女儿,便将我给换了出去……”
“她在父亲耳边吹枕边风,说找人看了我与小妹的命格,我天生贵重定能入宫,父亲目光短浅,竟为了眼前权势不惜退婚得罪崔氏,也要让我入宫……”
崔寂痛苦闭上双目,心中一片悲凉!
若他早日得势,早日能将这一切掌控……
如今他几乎拥有一切,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
……
崔寂恢复理智,再睁眼时目光中一片清明。
不过一个旧人,一个从未踏进过崔家大门的女子,有何可令他怜惜的?
事已至此,他明白那些只不过是执念罢了,毕竟她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早已被他当作属于自己之人,忽被他人抢走,一时心有不甘。
他不允许自己被执念干扰。
“玄真哥哥……”
崔寂刚决定放下往事,放下自己的不甘,却听见身边之人小心翼翼道:“所以,你能不能再帮帮我?”
她歪头故态复萌,眸中透着一点狡黠,这么多年虽贵为太后,却还如当初做姑娘时的模样。
崔寂面色一沉,竟下意识脱口而出:“如何帮你?”
说完又颇觉后悔,将目光移往他处。
李令宜已想好了对策,借着他对章愔旧情难忘,不如从小事着手,一步步引他入深渊!
她道:“宫里富有,却也都不属于我,方才你说的话我也细细想了,招兵买马我不敢奢望,只求在宫中日子好过些……所以这铺子,若柳氏经营有方,还望玄真哥哥能替我照看一二。”
蚊子腿也是肉啊!
她如今哪哪都需要银钱!
章家自然不会帮她,她只得先从占尽便宜的孟家拿。
柳氏的铺子虽不是李家给姐姐的陪嫁,若能收服,往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银钱。
崔寂颔首:“这是小事,无妨。”
李令宜冲他盈盈一笑,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去看看芳姑娘回来没,咱们准备走了。”
然芳听到声音,忙转身往马车后方走了好几步,直至街市拐角处,才装作刚回来,气喘吁吁小跑过来。
“太后久等。”她掀开车帘道。
李令宜并未起疑:“出来叫我阿愔,你倒忘了!”
“是。”然芳上了马车,依旧一副低眉顺眼样子,不敢抬头看两人。
崔寂不禁瞥了她一眼,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事还没来,就需先解决一人了。
*
马车行至半路,崔寂却被当街拦了下来。
原来是符骞急让他入宫,遣人到寺里找,才被告知他随太后下山入了城。
李令宜只得放他进宫,心想自己在宫外所做之事,怕是瞒不过符骞了。
此时孟府正乱作一团。
柳氏带着女儿立在正堂,听夫君说要休了自己,心里难过不已。
孟瑜老娘翟氏两手一摊,道:“你自己选,要么就签了这和离书,要么你若非要做我孟家媳妇,我儿直接休妻!”
柳氏垂泪,这两样对她来说又有何分别?
她无论如何图一时痛快离开孟家,可女儿呢?
孟家不会允许她带走女儿。
“我不做继室了,我就还做个妾!”她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向氏,哭求,“这孟家正室娘子让她来做,求婆母夫君别赶我走!”
孟瑜摆了摆手,烦闷道:“怪只怪你攀附上了太傅大人,他说让你做妻,为夫岂敢违背太傅的意思?”
“我去求太傅大人!”柳氏跪地扯住孟瑜裤角,“我去求他收回成命!”
“唉!”孟瑜一把扯过衣角,不耐烦道,“别!你可别再去麻烦大人!事已至此,只能让你离开孟家,给我妻儿腾位置。”
柳氏不由把铜宝往他面前推去,不敢置信他竟如此无情:“难道铜宝不是你女儿?我们也是你的妻儿啊!”
孟瑜背过身去,仰天不看母女。
“怪只怪你命不好,生了个女儿!”翟氏冷哼,“若你生的是个儿子,做正室也未尝不可。”
柳氏见他们心意已决,只好抬起袖子把眼泪擦干,道:“好,我便应了夫君所求……只是我这女儿,你们不想要她,能不能让我带走?”
她心想自己还有个铺子傍身,带着女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翟氏黑了脸,道:“孟家的一分一毫你都别想带走!别说是这丫头,就算是你那铺子,也是孟家家产!”
“你说什么?”柳氏措手不及,“那铺子可是我娘家世代产业!原轮不到我继承,若不是我弟弟早逝……”
“你嫁进孟家,就是孟家的!”翟氏打断她。
向氏却有些不愿意,她悄悄来到孟瑜身边,道:“铺子留下,这丫头让她带走,我可不想替别人养女儿!”
这话被翟氏听到:“呸!还没嫁进来呢你就败家!这丫头能顶一个丫鬟使呢,我还指望她留下来伺候我!”
向氏被她一骂,也缩回了头,不敢说话。
铜宝朝她们吐了吐舌头:“我才不!想让我伺候你,我就在你饭食里吐口水!还有爹的儿子,向姨娘,小心我把你撞倒让你生不出来!”
“你、你怎如此歹毒!”向氏跳脚,往后退了退,生怕铜宝现在就往她身上撞。
孟瑜也转身怒道:“柳氏!你是怎么教女儿的!小小年纪竟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对!定是你平日里偷偷教她的!不学好!”翟氏也往她身上泼脏水。
柳氏百口莫辩,她忙于生意,也不知铜宝怎会如此。
铜宝不紧不慢,指了指翟氏,道:“不是我娘教的,是祖母教的!祖母好几次都往我娘饭食里吐口水,被我给倒了,还有祖母常说,让我离姨娘远些,万一撞倒她就生不出小弟弟了!”
众人恍然大悟。
翟氏没想到平日里做事被这小丫头看在眼里,见儿子对自己没好脸色,顿时尴尬。
“你们孟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柳氏气极反笑,“既然铜宝是个祸害,你们若想让向氏平安生产,还不如让我带走她!”
孟瑜等三人对视一眼。
反正是一个女儿,带走也无妨。
“就依你,带走!”孟瑜挥了挥手,撇过头去。
毕竟要扔下女儿,他还是有些心虚。
“成,这丫头你带走。”翟氏也道,“不过别的东西你休要再提!”
柳氏咬牙欲泣。
怎么办?她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天天站在铺子门口,也拦不住孟家人。
不如就此罢休?
她低头抱住女儿,心想能把女儿带走,已属万幸。
不如那铺子就算了吧!
“就依了他们,铺子留下,你带女儿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柳氏震惊回头,见是之前的恩人,忙拉着铜宝迎上前。
孟瑜皱眉:“谁让你进来的?也不知递个拜帖,这太傅府上也忒不守规矩了!”
李令宜冷笑:“谁说没递?门房等在外头半天了,你们在这儿吵吵,让人怎么进来通报!”
孟瑜往外头一瞥,果见门房恭敬立在门外。
他不禁瞪了门房一眼,执手随意作了个揖,迅速放下,没好气道:“不知今日夫人上门又有何事?”
翟氏碰了碰儿子胳膊:“她算什么夫人,我听说太傅大人根本没娶妻!更没纳妾!我看她不过是太傅府上一个丫鬟罢了!顶多算是个通房!”
被人头一次说自己是通房,李令宜目光暗了暗。
若不是怕曝露身份,她差点下令把这翟氏的舌头割了!
孟瑜忙狠狠瞪了母亲一眼,让她闭嘴,若太傅府上通房都这般气派,那宫里的娘娘们也只能在他府上做个烧火丫鬟了!
柳氏却无心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她一见熟人便落泪道:“如此,就听您的,我带女儿走,铺子……留给他们!”
李令宜拉着她的手腕,朝她眨眨眼,示意她跟自己走。
柳氏想了想,那破杂院里也并无属她之物,便毫不留恋跟着她走出孟家。
李令宜不忘回头跟孟瑜道:“过了晌午,记得来铺子里交割!”
“对对对!”翟氏也提醒儿子,“得过了契画了押,那铺子才能真正归孟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