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之时,桓权让李二主动出击去袭扰赵军,李二不解桓权是要做什么,驳斥桓权道:
“桓公子,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赵军的追捕,现在主动出击,不是自寻死路吗?”
钟雅虽然也不明白桓权这样做的深意,但他更想知道桓权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李二这一群四五百人的乌合之众去打赢赵军兵强马壮的一两千人。
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案例不少,但在实际战争中,人数仍旧占有相当大的比重,相比于以少胜多的奇迹,以多胜少才是大多数。
“李大哥,你就去照士衡的安排做吧,我相信他。”
钟雅对桓权点了点头,桓权很感激钟雅的信任,也予以了回应。
李二尽管对于桓权这个少年不怎么信任,但钟雅他却是相当信任的,许是因为钟雅自带的古君子之风,天生就能让人产生信任感。
“好吧,既然钟先生都这样说了,我去就是。”
就在李二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桓权追上来叮嘱道:
“李大哥,不需要赢,将他们引到北面的山坡就行了,届时我带人在山坡上接应你们。”
李二愈发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李二离开后,桓权带人到山坡上去候着了,并且让人准备好干草和火种,李二他们生活艰苦,并没有火油之类的物资,桓权也就只能就地取材。
桓权在山坡上等了两个时辰,李二他们才丢盔弃甲地将赵军引来。
赵军的首领石原,老早就像将李二这帮土匪给剿了,只是李二这群人太过于鸡贼,每次他们一攻山,李二这群人就跑了,只留几间茅草屋气得他咬牙切齿的。
石原之所以要剿灭李二,纯粹是因为李二这群人三天两头就要来偷袭一次,弄得他防不胜防。
历来只有他杀汉人的,什么时候汉人竟然敢杀羯人了?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石原是烧杀劫掠惯了的,身为一郡之首,他可没有治理地方这个概念,烧光杀光抢光就是他唯一会做的事,如果没有军娘了,就直接拿城里的妇孺做军娘,这样的事情他也是干过的。
本来这次石原是要前往赵家堡“借粮”的,结果粮食没借到,反倒被赵家堡给打得损兵折将的,石原知道这件事没办法和上面交代,就想着杀良冒功,结果沿路走来,都是空村子,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遇见李二这一群土匪,看起来完全没什么战斗力。
结果李二这群人虽然打不赢他,但跑得快啊!
石原原本都想着算了的,毕竟几千人马在这里耗着,他带的“两脚羊”也是有限的,这附近也没什么活人可以补充,还不如早点回去。
结果这时候李二主动来骂阵了!
这件事在石原眼里怎么都透露着蹊跷,他虽然是个畜生,但并不傻,李二的主动骂阵,让他心生警惕,不敢贸然出征。
石原脑袋清醒,奈何他的手下都是一群蠢货,汉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行走的“两脚羊”,哪里会去琢磨这些。
胡人入华久了,自然也开始说汉话,就算不会说也听不懂,将李二几人那副贱兮兮的模样也知道他们嘴里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胡人士兵,哪里忍受得了李二他们这番羞辱,当即就有几个脾气暴躁的胡人士兵提刀杀了出去。
“杀!”
李二几人见状,立马掉头就跑,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胡人士兵见状都笑出了声,也不急着追,就慢慢悠悠地提着刀追上去。
李二几人很快就将胡人士兵引入了桓权他们埋伏的山坡下,此时桓权他们已经点燃了干草,浓烟将山坡笼罩在其中,胡人士兵见状立马就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快!快上山坡!”
李二几人这时候也不跑了,反而转过身来朝着胡人士兵大喊,几名胡人士兵见状,提着刀就杀了上去。
结果刚冲上去没几步,李二几人又掉头跑了,几名胡人士兵气得大骂,当即就追了上去。
李二几人将胡人士兵引到了山腰处,山腰处的浓烟更浓,几名胡人士兵这时候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了,但奈何已经追了这么远,如果不将李二几人杀了,回去肯定会被首领责骂的。
几人一咬牙,提着刀就追了上去,结果刚追上去没几步,就感觉到脚下传来炙热感,紧接着就是一股大力传来,几名胡人士兵当即就滚下了山坡。
“不好,有埋伏,快撤!”
这时候几名胡人士兵才意识到不对劲,但奈何山腰处的浓烟太大,什么都看不见,几人顿时陷入了混乱中。
“放!”
桓权在山坡上看得真切,当即就下令放箭,一时间箭矢如同暴雨般朝着山下的胡人士兵射去。
“啊!”
“救命啊!”
惨叫声在山间回荡,胡人士兵顿时乱成了一团,这时候桓权又下令点燃了火种,一时间山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
“啊!着火了,快逃啊!”
“救命啊!我不想死!”
在火势和桓权他们的箭矢下,胡人士兵顿时死伤惨重,其中不乏一些被火烧死的,胡人士兵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追杀李二几人,转身就逃。
“哈哈哈!这群胡狗也有今天!”
李二几人这时候也杀了个回马枪,专门盯着那些落单的胡人士兵杀,一时间杀得胡人士兵是哭爹喊娘的。
李二等人正要追杀的时候,桓权将人拦了下来,道:“穷寇莫追,别急,真正有趣的还没开始。”
桓权抬头,月已升至中空,撩开衣袍,盘腿就地坐下,手中把玩着一片青绿色的树叶,放在唇边,咿咿呀呀吹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
李二及他的属从因为白日的作战已经乏累不堪,这会儿或依着大树,或就地躺下,就这不熟悉的小调进入了睡梦中。
山间的夜很寂静,燃烧着的火也已经熄灭,只余下缕缕青烟,月色溶溶,宛如一池尚未融化的春水。
大约两个时辰后,桓权将李二等人唤醒,让众人准备一下,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李二等人睡眼惺忪,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按照桓权之前的布置,各自忙碌。
大约半个时辰后,就有隐伏于草际山林之中的探子来报,有胡人正在悄悄摸上山来,桓权握住腰间的佩剑,借着朗朗的月光看向了幽深静谧的深林,午夜时分,山中的夜算不上有多静寂,虫鸟的嘶鸣,夜风的呼啸,野兽于暗夜中蛰伏,伺机等待着猎物。
石原没想到出去追击的百余人,最终只有寥寥数人活着回来了,他绝不能咽下这口气,决定亲自带着人马去剿灭这群不知死活的汉人。
石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他残忍嗜血,却也真的擅于征战,否则他也不会在赵朝坐到将军的职位,胡人没有汉人王朝那样严密的官僚制度,哪怕已经进入中原多年,仍旧保持着野蛮的习性,烧杀抢掠,只知掠夺,不通治理。
石原带着人悄悄从小路摸上山去,悄无声息,只是他不知道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夜里山风很大,吹动着整个山林飒飒作响,桓权的衣袍被风吹得鼓动起来,青矍的身影在月色下就如同山林中幽魅的精灵。
整个山林寂静得有些可怕,甚至连虫鸣都变得细微,暗夜中有几丝橘红的火光“倏”地闪过,火星微不可察,却不知何时突然起了一簇火光照亮了幽黑山林。
石原瞧着火光亮起的地方,是在半山腰的地方,在火光中他隐看到了一个人影,似乎是个宽袍大袖的士人,只是还不等他看清,那人影就消失在火光中。
石原望着火光,猛然回过神来,火光燃起的地方,可能就是那群汉人的藏身之处,他立马召集军队朝着火光进军。
当他们赶到半山腰的时候,果然见到了李二等人,可奇怪的是那些平日看到他们就屁滚尿流的汉人,此刻都站在山坡上静静看着他们,那群木讷的眼神此刻在火光的映射下如同从地狱爬出嗜血的恶鬼。
李二等人前面是一小片清理出来的空地,空地上码了不少木头柴火。
可他们并不急着冲杀,而是人手举着一个火把,在石原的注视下点燃了面前的圆木,这些圆木的外围包裹一层易燃的干草,一点就着,用力一踢,圆木顺着地势向山下滚去。
圆木滚动的速度并不快,可是夜里的山风很大,火焰顺着风势很快席卷了整个山林,并且还有蔓延的趋势,石原等人很快就被火焰包围了。
求救声、咒骂声、惨叫声……乱成一团的胡人士兵争着向山下跑去,只是他们的脚力和肆虐的山火相比速度还是太慢了些。
在一片嘈杂混乱的声音中,石原再次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个士人的身影,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十多岁的少年,在火光中,眼神冰冷得不似一个活人,他看见一个李二在那人耳边耳语了两句,那个少年举起弓箭,不带一丝犹疑,那箭直直向自己射来。
一股冲力迎面涌入喉头,石原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箭镞,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身子就倒了下去,直到最后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
山火直到天明才渐渐开始熄灭,谢弼沉默不语为桓权包扎已经裂开的伤口,神色凝重。
李二几人却是极为高兴,昨晚一场大火几乎让那支数千人的胡人小队全军覆没,主将身死,其余人等或是丧生火海,或是溃逃不知所踪,而他们自己不过是在和胡兵的厮杀中受伤了十多人,这样的胜绩对于李二来说是前所未有的。
现在的李二对于桓权只有无尽的敬佩,昨晚后半夜他已经对桓权表达了很多的佩服之情,现在看桓权的眼神和看天神没什么两样。
“桓公子,您简直是太厉害了!一箭就射中了那个胡贼的脖子……”
“李壮士,你这样吵,我没办法为士衡疗伤。”
“谢公子,你疗你的,我不打扰你。”
“可你一直在旁边说话。我没办法静心。”
桓权见两人有些针锋相对的模样,对李二道:
“李大哥,你去看看兄弟们吧,顺便带人去看看山脚下的山火哪里还没有灭的,见火扑灭了。”
“好!”
桓权一发话,李二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谢弼没有去看李二,而是让桓权将肩上的衣物褪下,露出伤口,果然因为夜晚的那一箭,伤口已经崩裂了。
谢弼为桓权换上新的草药,又将伤口重新包扎,神情认真而又严肃。
两人的距离很近,桓权甚至能够感受到谢弼落在自己肌肤上的呼吸,心脏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伤口重新包扎好,桓权将衣服穿好,谢弼起身就要走,桓权突然拉住了谢弼的衣袖,目光炯炯,道:
“辅嗣!”
谢弼好奇地回头看了桓权一眼,桓权道: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谢弼微怔,道:
“我虽不知军事,排兵布阵确实非我所能,却也知天时地利对于兵家的重要性,只是我不知士衡何时竟如此精通天文地理了。”
桓权一面整理衣襟,一面回答谢弼的疑问,道:
“夜间盛行山风,日间盛行谷风,观察所得罢了。”
简简单单的答案,谢弼只是颔首,不再多说什么,桓权却目光悠远,似乎是在怀念什么,只是莽莽山峦,她再也寻不见归处,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你伤口痊愈不易,还是莫要再动武得好。”
谢弼思来想去,身为医家,还是叮嘱了一句,虽然他心知桓权的性子,必然不会遵循的。
经此一役后,李二他们算是暂时摆脱了胡人的追捕,在桓权等人的建议下,李二等人决定在深山中构筑堡垒、安营扎寨,修筑简单的防御工事……
胡人肆虐的这些年,北方的堡垒愈发多了起来,留在北地的世家大族修筑坚固的堡垒来抵抗胡人的入侵,真正流离失所水深火热的不过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罢了。
短短二十年左右的时光,北方人口大量减少,或是死于战乱,或是死于饥荒,或是逃亡南方,或是沦为士族的奴隶……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于这些生长于高门之中、太平之地的世家子弟造成的心理震撼是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对上民族深重苦难的时候,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即使是最无心无情的人,也会为之感触,为之动摇。
桓权和钟雅亲自参与了防御工事的修筑,绘制图纸,实地监工,乃至于自己穿上短褐一同来劳作,谢弼则在李二的军中教授他们如何辨别草药,如何正骨疗伤。
谢弼等人被李二安排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晒着些草药和干燥的木片,傍晚时分,采药归来的谢弼将背篓倚靠在角落,挽起袖子将晒干的草药收到屋子中去。
抬头瞥见在檐下草席下借着天光在木片上写字的桓权,经过半月的休养,桓权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但谢弼仍旧有些不大放心,将草药调好,来到桓权身侧。
桓权只是在谢弼回来的时候,抬起头对谢弼笑了笑,别又低头去忙自己的事了。
“是《太公兵法》?”
谢弼看了一眼,便知道桓权在写的内容,这些日子桓权用干燥的木片记下了不少兵书内容,同时还教李二读书识字,很明显这些兵书就是为李二准备的。
“还差最后十章,明天差不多就可以结束。”
谢弼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抬了抬自己端着草药的手臂,示意桓权宽衣露出伤口,桓权解开外衫,露出肩膀,经过半月的休养,伤口四周已经呈现出一片粉嫩的颜色,只有中央的那伤口还有一道疤痕。
“如何?”
“已无大碍。”
“多亏辅嗣医术了得,我才能好得这样快。”
谢弼没有否认,将手中的草药认真涂抹在伤口处,仔细替桓权包扎着,半月的朝夕相处,谢弼的疑惑愈胜,只是未曾点破。
上完药后,面对桓权如雪的肌肤,谢弼不自然别过了眼睛,看向了山腰已经落了一半的圆日,桓权察觉到谢弼的别扭,默默穿好了衣物,正在此时,钟雅推门而入,一眼就瞥见了两人,笑道:
“你们两个都在,都吃了没?我带回来一只野兔子……”
谢弼没想到钟雅这会儿回来了,也不知在想什么,直接将桓权的衣襟一拢,桓权整理好的衣襟一下子又乱了,桓权颇有些嗔怪地看了谢弼一眼。
钟雅注意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止住了话头,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