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攻略手册 第12章 交心

“这位是李二。”

钟雅为三人引荐了一位二十四五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身穿短打，一身褐色的小麦肌肤看起来极为强壮有力，面容硬朗，眉目分明，瞧着就是一位壮士，谢弼和桓权拱手作揖，几人就算是认识了。

李二是钟雅在被赵军追杀时，救下他的人。

据李二自己所说的，他本来是洛州的农民，因为羯人屠杀了他的家人，他就带着村子里还活着的年轻人一起来反抗羯人的统治，如今是占山为王，最开始不过就本村的十几个年轻人，后来人越来越多，都是受不了羯人残酷统治的人，如今已经聚齐起了四五百人了。

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但也有少数羌人、鲜卑人、氐人……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也就是求个活路。

本来是要下山去附近的县城借粮的，不想在路上遇见被追杀的钟雅一行人，李二顺手就将人救了下来。

经过几日的相处，李二发现钟雅的武艺高超，虽是出身世家，却有着一股子侠气，心中敬佩，便要留钟雅多住些时日，两人可以多多切磋武艺。

钟雅也趁机想让李二帮自己寻找谢弼和桓权的消息，于是就留在了钟雅的寨子中。

桓权与钟雅几人久别重逢，免不了要相互寒暄一番，这一聊就到了深夜。

李二早就听钟雅提及桓权的武艺，一直十分向往，拉着桓权，定要和他比上一比，桓权推脱不过，正起身准备一直切磋时，一直沉默的谢弼忽然道：

“士衡，你身上还有伤，暂时还是不要舞刀弄枪的好。”

“啊！桓公子原来有伤在身，是我唐突了。”

李二原本拿着大刀跃跃欲试，听见说桓权身上有伤，立刻就放弃了要比武的打算，尽管心底还是有些许落寞的。

桓权见状，笑道：

“李义士济危救困，乃是大丈夫本色，我不过一腐儒而已，怎么能与义士相提并论了。”

桓权并不想多起争端，她习武也不是为了好勇斗狠的，只是见李二面露失望之色才说这话的。

“桓公子抬举我了。”

李二哈哈大笑，令人摆酒，定要一醉方休，谢弼皱着眉头看着豪爽不拘小节的李二，什么都没说，见桓权也要喝酒，见酒碗夺了过来，道：

“你身上还有伤，不能饮酒。”

桓权端着酒碗的手愣了一下，看着谢弼，觉得今日的谢弼态度确实是有些奇怪，谢弼就像是没看到桓权打量的目光，从桓权手中夺过酒碗，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

桓权实在是不知道谢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的谢弼行为太过反常，不过她也没有多问，而是看向了李二，询问道：

“李义士对于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现在这个世道，谁能保证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李二接连被谢弼下了两次面子，因此说话的语气并不好，谢弼倒是不在意，他一见李二，就本能地不喜欢，不是对方行为举止的粗鲁，而是杀伐之气太过。

“大争之世，正是豪杰辈出的时代，李义士难道不想有一番作为吗？”

“作为？什么作为？能吃饱谁愿意造反，要不是活不下去了……”

李二长叹一声，这些事情眼前这些世家公子又怎么能够理解呢？

“几人李义士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何不将规模扩大，吸收更多的人呢？”

钟雅见桓权这话说得有些离谱，暗中拉了拉桓权的衣袖，桓权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继续道：

“就算是啸聚山林，也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北地纷乱已久，羯人占据的城池虽多，却不得人心，想来各地想反的了不少，难道义士就不想为枉死的父母兄弟报仇吗？”

“桓公子说得这话正得我心，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啦！”

“义士难道就没有想过投奔到南方的朝廷去吗？”

桓权的话语又突然一变，让钟雅有些猝不及防，他看向桓权的目光充满了打量，他隐约觉得桓权是要搞事。

便找了个如厕的理由，将桓权拉了出来，问桓权到底是要干什么。

桓权抬头看向了满天繁星，道：

“羯人无道，人恒反之，可一个反字容易，活下来却难。乱世之中，反不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来。叔彦兄，依你看，这羯人的统治能久吗？”

钟雅没有回答，依他们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羯人的统治不过是依仗武力压制，内部矛盾激烈，民不聊生，早晚羯人必将遭其反噬。

“但这和李二有什么关系？”

“叔彦兄，你何时见过盗贼能得善终的？李二这群人，若是这样浑浑噩噩的打家劫舍，早晚会被灭，天下之事，都离不开一个道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钟雅似乎明白了桓权意思了，但他仍不放心，抓着桓权的手腕，继续追问道：

“你指的‘道’到底是什么？”

“道之无形，李二的道不能是我告诉他的，得靠他自己去寻。”

“什么意思？你别和我说些什么玄言，我不清谈，听不懂。”

桓权长叹一声，甩开钟雅抓着自己的手，正要解释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前厅闹了起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赶忙来到前厅。

赵军围攻上来了，人数还不少，李二没有选择强行应战，而是带领寨子中的人先行撤退，留给赵军一座空寨。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在暗夜中潜入山林，这里是李二的地盘，李二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很快就带着桓权他们躲进了后山的山洞中。

李二告诉桓权，这不是赵军第一次围剿，之前还进行过搜山，每次都会损失不少兄弟。

李二不是不想硬碰硬，但赵军人多，李二不敢冒险。

桓权站在高处，将寨子中起了大火，看来赵军没有发现李二他们的踪迹，恼羞成怒，这才放火烧了寨子。

“每次都会这样吗？”

“每次都这样。”

赵二如实回答，夜风吹动着桓权的衣袂，她本就身量清矍，此刻山林之中，飘然有神仙态。

“没想过反抗吗？”

“怎么没想过，但是打不过啊！我们这才多少人，那些人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畜生，都说我们是强盗，可那群人连畜生都不如，我们这些人的妻儿老小平白无故死在他们手里的不计其数。

曾经甚至还把村子的那些女人和小孩杀了，充作军粮。”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李二咬牙切齿的，桓权和谢弼闻言很是惊愕，互相对视一眼，钟雅面色凝重，道：

“几年前，我曾见过一位从北地来的僧人，他对我讲过‘两脚羊’的故事，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了。”

李二眼中含泪，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桓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瞧着起火的寨子，道：

“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吗？”

没人能回答桓权的问题，连朝廷都逃到了南方，再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李二，你想报仇吗？”

桓权忽然反问，几人都看向了桓权，李二则咬牙切齿地道：

“想！做梦都想！”

桓权道：

“既如此，或许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李二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桓权，桓权的身量不算高挑，又因为有伤在身，整个人显得极为文弱，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年轻的一位公子能有什么办法。

桓权只是看向起火的寨子，面无表情道：

“明日听我安排就是了。”

李二答应了下来，他也很想看看桓权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够用四五百人去打两三千人。

第二日桓权让李二安排人将靠近山顶的一圈树木都砍了，李二有些奇怪，要问原因，桓权只是让他去做就是了。

谢弼将桓权坐在大石头上，眺望着远处的云山，来到她的身边，道：

“你真要用这个计谋吗？”

“我想试一试。”

“难道你就不怕折了自己的寿数吗？”

桓权笑了笑，收回目光，落在了谢弼身上，道：

“我本来就不曾期待过寿永，如果不能有一番作为的话，我倒是情愿即刻就死了。于我而言，彭祖八百年比不上苏秦佩六国相印的那一刻。”

谢弼正要说什么，桓权起身，笑着道：

“辅嗣，你不要告诉我名利不过是虚无一类的话语，我也读过老庄，也承认万物终归于无，可我到底不过是个庸人、俗人，我要求名求利，要富贵荣华，也要青史留名。

圣人无名、神人无功，可我不是圣人、神人，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一微不足道的芥子微尘。”

谢弼微微愣了半晌，似乎没想到桓权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又似乎是在惊愕桓权会如此坦诚。呆愣之后，谢弼走到桓权身侧，与她并肩而立，道：

“我虽修道，却从不强求旁人，我一生志在守朴，于名利无所营，亦无所求。从当日你我相交之日起，我便知，你与我不同，可我仍愿与你倾心相交，视你为知己。

圣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士衡，你是自知之人，能明白自己所求，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你我清谈玄理，我欣赏你的才华，敬佩你的品行，我们都曾追寻过‘道’，只是我们最终选择的路途不一样罢了。

桓士衡，你不必觉得我会责备于你，你是芥子微尘，焉知我就不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具同罢了。”

桓权笑了，对着谢弼长身一揖，谢弼回礼。

山岗之上，绿林之中，白云之下，两个少年相对施礼，山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袂和发丝，阳光透过树隙斑驳地洒在两人的衣上，这一刻，不需要言语，他们早已明白了彼此的人生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