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已下,莫说还来不及迁宫、仍旧住在周王府的太子,便是本该居于闺阁内的苏幕容也要跟着收拾东西。
将将拾掇到日暮时分,方才算是将出行的行礼准备齐全,一一装上了车。
此时,距离出发的时辰,却也不剩多少时间。
“小姐,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春雪已然换下平日里的侍女装扮,此时头上一顶星月冠将长发束起,一身杏色立领长裙,玉带腰封,腰侧嵌了碧玉的剑鞘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苏慕容则梳笼长发,盘起高髻,只在前后点缀一般着了绞丝缠花的梳簏,身上着玄色衣袍,外罩以灰色纱衣,只在领口、袖口等处绣了些许花纹,衬得整个人更显几分低调与素雅——外出行走,少不得沾染灰尘,颜色重一些的衣服也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既如此,那便走罢,”苏林氏低声叹道,“我与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出门在外,低调行事,莫招惹是非,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多与太子殿下多商量商量……”
苏慕容安抚地拍了拍苏林氏的手:“娘亲且放心,女儿都晓得的。”
正说着,苏太师也跨进了她这小院里:“收拾的如何了?时辰将近,再不走怕就要误了时辰了。”
苏慕容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便要走。”
苏太师颔首道:“我记得你身边伺候的那个侍女是暗影卫出身,出门在外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可以多听听她的,没事别往太子身前凑,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该避嫌的地方也要多顾及一点。”
苏慕容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莫说苏林氏不放心,苏太师也跟着一路叮嘱吩咐,怕她路上遇着什么事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就这么啰啰嗦嗦地到了太师府的门口。
“好了,”苏太师摆摆手,“你快些出发吧,钦差不比其他,误了出发的时辰,可是要问罪的。”
苏慕容福身道:“此一去,怕是有小半年不得归,父亲与母亲在长安多加保重。”
苏太师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一去,无疑是要在风波里趟上这么一趟,少说多看,有什么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暂且闷在心里。孰是孰非,你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见苏慕容点头,苏太师叹了一声:“去吧。”
苏慕容颔首与诸位兄弟姑嫂以及姊妹们拜别,这才在春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时辰不早,赶车的仆妇也晓得厉害,紧赶慢赶,终于在酉时之前赶到了西城门处。
此时已有部分臣工集聚,而周王一袭白衣立于城门前,一手牵着匹枣红色的马儿,一手拿着朝廷派发的赈银赈粮的单子正在核算,不时还和身旁的幕僚交代着些什么东西。
她来的倒不算太迟,恰恰赶在最后一队粮车运出来之前到了,不曾误了出发的时辰。
待太子那边核算清楚,报与方正清之后,这姗姗来迟的暗影卫方才现身。
暗影卫,本该是圣上亲卫,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如今却也不仅仅只是圣上亲卫了,本职之外,更多了监察百官、纠察是非等作用,对下直达百姓,对上直达圣听。
这姗姗来迟的暗影卫乃是一队轻骑,身着银甲,手持缨枪,于这暮色中行走之时,还能隐约看见些许不经意反射出来的寒光。
为首之人手执长戟,骑着一匹浑身黑油发亮的骏马疾驰而来,额间一点雪白。
苏慕容抬头看去,虽看不清来人容貌,却也能从那匹马儿身上,窥探出来人的身份——此马名为青葱,乃是顾大将军府大公子顾长卿的坐骑,与历史上的青骢马名字重(二声)音而不同字。
两队人轻巧而来,随着顾少卿勒马停住,便自行四散,将装着赈粮赈银的车队护在其中。
领头的顾少卿翻身下马,近前来一拱手:“小臣顾宁,见过太子殿下。”
周王面色有一瞬的古怪,随即和缓过来:“此一行,顾少将军便是护卫统领么?”
“承蒙圣上不弃,此行某当为殿下马前卒,护卫殿下以及银粮周全,”顾少卿道,“如有需要,但请殿下吩咐。”
周王似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止住了话头,只是道:“银粮已经清点完了,数目都对得上,如此,咱们便尽早出发罢。”
众人答应一声,跟随周王与前来送行的大臣一道辞行拜别后,这一队人马便正式出发,自西城门而出,朝北而去,赶赴钦州。
苏慕容倚在车内的美人榻上,燃起碳火,应着挑亮了的烛光看书。
天黑的早,出发时间也在傍晚,所以走不了多久便要去馆驿投宿,这一路也走不了多久。
苏慕容思忖着,心思也渐渐不在书上了。
他们此行,乃是为圣上所命,四处奔走,所得需尽数报与圣上知晓,这是钦差的本职。
然而今日仅凭出行前这么一会儿的观察,却觉得这队伍里简直处处存在着违和感。
一个作为主使却什么事都不管,都交给周王来做、甚至连面都不曾露的廷尉正。
一个作为副使却要处处留心,安排一切事物的太子周王。
一个尚未成婚,本该于理不合,却因为圣上一道圣旨而不得不跟着未婚夫四处奔走的太子妃。
还有一个,本该被圣上忌讳,甚至于形同质子存在,却又与她有着……的顾少卿。
刨除掉前期的尴尬与不知所措之后,她才注意到这其中的古怪之处。
苏慕容盯着书册不自觉眯起了眼,直觉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之处。
圣上耳目遍长安,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更况论她苏慕容身边的人大多还是来自宫中。
最为直观的,便是她身边四大侍女之首的春雪,除了领着宫中一等侍女的月例之外,还兼任着暗影卫中的职务,具体有多高的身份,她这个当主子的直到如今也不清楚——这样的情况下,圣上焉能不知西郊流水亭所发生的事?
既如此,为何顾长卿还能以护卫统领的身份,出现在前往钦州的钦差队伍里?
是什么,还能让圣上丝毫不顾及过去,甚至还让顾少卿领了这么一丝实权跟着他们一起,前往钦州?
苏慕容低低叹了声:这么明知有猫腻,却参不透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抓心挠肺。
马车碌碌的声音逐渐停下,春雪推开车门进来,手里提了一个小巧的食盒:“小姐,再有小半个时辰便要到驿站了。”
苏慕容一怔,看她手里的拎着的东西:“那你这是?”
春雪微微一笑,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糕点一一取出:“咱们出发时,本就错过了晚膳,待到驿站,又要忙活收拾老半天,等安顿下来,就不知又是什么时辰了,小姐先垫一垫。”
苏慕容放下手里压根没看进去的书卷,垫着帕子取了一块银丝卷,随即又窝了回去:“太子殿下与方大人、顾少将军那里,可都送了?”
“小姐放心,都送了。”
“嗯,今天到底什么事可打听出来了?”苏慕容问道。
今日临朝的太子以及朝臣或许知晓此事,而苏慕容却是除了一道要她陪同前往钦州的圣旨之外,再不知晓其他。
本该散朝归来的苏太师给她解惑,可散朝之后,苏太师却被宫里跘住了,待他回府,阖府上下也都接到了圣旨,都在忙活着收拾东西。
是以到了现在,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春雪从最后从食盒底部掏出一本折子交到她手里:“这是奴婢同僚于宫中抄送出来的,钦州刺史沈康已被钦州太守朱东光屠戮满门,不知如今还有没有亲眷在世——据说,沈康的折子送到长安时,还带着血迹。”
苏慕容心下一惊:“如此丧心病狂么?”
“所以,太子一行乃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苏慕容若有所思道,“既如此,此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非要使得圣上将我也塞进来……”
那本交到她手上的折子乃是誊抄本,然而便是如此,内中所写种种亦是触目惊心。
良久,苏慕容将折子合上,帕子里的银丝卷也没有继续吃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