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街头人迹寥寥。
夜归的一个男子路过客栈时看到二楼一扇合上的窗,从灯光透出来一道倩影。玲珑有致的身姿在窗台边更衣,惹人驻足。
倏忽间,那道影子突然伸手从头顶扒住什么,随后从两边撕开。
男子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直到原本高挑的身影被从两边撕开,剩下低了一个头的身影。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发现那道影子离窗口越来越近,每眨一次眼睛都在靠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窗户到他的眼前。
男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屋内的影子,谁知那道影子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冲他柔柔地笑,这女子长发披肩脸色苍白,笑容阴森可怖。
分明是鬼!
眼看她要抬手伸向自己,男子连滚带爬的跑了,男子跑到喘不上气,连跑了三条街才敢回头看,那女鬼没有跟上来,他才松了口气。
客栈外的鬼影重新回到了屋内,看着地上完好无损躺着的人体,若有所思。
不出所料的话,过几日青州城就会传遍她的客栈有鬼。
她并没有重新穿上这身人皮,她开了窗,倚在窗台望着夜色出神。
等着孤月从云中重现,等着夜巡的人。
江执躺在床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客栈,江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直到天微微亮起才睡着。
真是奇怪,预想中纱窗外的鬼影重重,从天而降吊着的血腥头颅,长发遮面直立床头的鬼影,翻身贴面的鬼脸……诸多怪像,一个也没有,更别说门扉作响,神哭鬼嚎,器具无故破碎这样的雕虫小技。
他等了许久,实际什么也没发生,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持续了一夜。
等到太阳从窗口照到床上,江执才迷迷瞪瞪的醒来,他睡到了中午饭点饿了就醒了,洗漱穿戴好走到兄妹三人的房间敲了敲。
无人回应。
江执从栏杆上往下看了看,才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大厅角楼里,挨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江执下楼招呼。
一问:身体还难受吗?
二问:吃了吗?
两人点头,日悬中天,只有江执睡到现在饭也没吃,江执不好意思但面上不显,神色如常找伙计要了碗粥和一个馒头。
江执四处张望,问:“怎么不见长兴?”
李长流道:“她出去了。”
一向形影不离的李长兴不见了,她与云老板经此一夜话聊已经熟络起来,早晨就手拉手出去游街了,留下伙计一个人看客栈,四个男的面面相觑。
江执大概能想到李长兴对云娘的好感,一直颠沛流离没什么朋友,遇到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女子难免心往,倒是这两个人竟然也放心李长兴独自出门。
江执拌了拌粥,问:“你俩不跟着去?”
两人对视一眼,施长信道:“多大人了,出个门有什么好跟的。”
李长流附和:“她说姑娘间出门逛逛,你一个男的凑什么热闹?我看长兴挺想去的,她还说会照顾好自己,我不想她扫兴,就让她去了。”
这个她自然是说云娘。
李长流心中冷哼一声:不就是逛个街吗,还分什么男不男的,我是她哥!
江执一心吃饭,似乎有江执在旁边,哥俩也不说话了,两人一个搓手,一个扣桌子。
百无聊赖。
“走吧,找你妹妹去。”江执喝完粥道,顺便带你们这俩留守儿童出去逛逛,重点他还不放心云娘这个人。
江执看向施长信,道:“长信……”
话还没说完,施长信已经蹭地站起来了,说是让长兴自己出门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江执起身。
李长流还在犹豫:“不会扫了……”
江执已经揽着施长信的肩站在门口眉眼带笑等着他。
门外日光高照,阳光如流水般细细淌过两人的身影。
风起,江执身上的简单无饰的月白衣袍随风摆动,束发的丝带和丝丝缕缕头发吹到身前,眉眼如画,身影清雅如轻云笼月又似风雪青松。
李长流看的出神,他从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就觉得他皎如悬月,你看他的第一眼就会知道这样的人是不会和你有关,你也难以靠近。
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为什么要想不开搭理三个药罐子呢?
江执疑惑:“走不走?不走我俩可走了?”
“走!”
青州城上空阳光明媚,街上车水马龙。
三人并肩走,江执绕到施长信身边,把到他腰间的小孩护在中间。
找到李长兴的时候,她正被云娘拉进青州城最大的衣饰铺里,三人跟上前去。云娘苦口婆心的劝导她试试这些服饰,惹得李长兴连连后退,头摇的像拨浪鼓。
江执掏出稍微有点瘪的腰包:难得出门,买,都买。
施长信明眸皓齿,粉雕玉琢穿什么都好看。愁的是李家兄妹,李长兴瘦面如土,幸而姑娘家的饰物多得很,不怕没合适的。更愁的是病秧子李长流穿白的像死人要出殡,穿黑的衬的脸色愈发惨白活像鬼。
篾黄、茉莉黄、豆沙粉、秋波蓝……看起来就很衬气色。
“你觉得怎么样?”江执拿起花花绿绿,真诚建议。
李长流:……
店铺客人不算少,见到云娘进来后,遮掩或直接地投来探究的目光。
“张大人昨天在城门杀了十多个恶鬼,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这两日大人不是还在巡城时抓了好几个钻进城的鬼嘛,我看啊,有大人在,什么妖魔鬼怪都逃不了。”
“对,都得魂飞魄散!”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不小,还时不时不屑撇来一眼,生怕云娘不知道说的妖魔鬼怪就是她。
云娘笑而不语,权当不知。
“诶,云娘,听说昨晚有人在你那客栈看见鬼了,城里都在传呢,是真是假?”衣铺老板娘拉着云娘悄声问。
老板娘也是云娘在青州城的老熟人,眉头紧锁,神色担忧看着她。
江执闻言侧目,李长流也听到了更提离云娘最近的李长兴和李长兴身边的施长信。
众目睽睽下,云娘“噗嗤”一声,掩面大笑:“噢?什么样的鬼说来听听。”
老板娘道:“说不清,一会有人说看到悬鬼游荡,一会又说是人皮女鬼在剥皮,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去庙里求个庇佑也好。”
云娘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啊只有该死的醉鬼,嚼舌根。”
老板娘看她不当回事也不再多说,牵强扯出一个笑,没敢说城中还传那个人皮鬼就是云娘。
半夜三更——
江执悄然无声地推开房门。
连续两天晚上气氛诡异却无事发生,江执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到白日老板娘的话决定一探究竟。
悬挂照明的灯笼在黑夜中轻轻摇晃,柔和的光笼罩着二楼,楼下却漆黑一片,一盏灯也不点。
江执的房间在左侧的倒数第二间,倒数第一间原本还住着一个进城寻亲的夫妻,下午的时候就退房离去了。兄妹三人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江执脚步放轻二楼绕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
他准备下楼,二楼的灯笼堪堪照亮楼梯口的四阶,他踩下第一阶的时候看到阶梯上随着灯火摇摇晃晃,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
江执僵了一下,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暖黄的光里一片静谧。
环视一周还是没有异常,江执再次往下走,走的时候余光一直看着地面,这次没有多出一个影子。
一楼大厅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就能看到的光好像怎么也不肯跨越台阶分给楼下一星半点。
江执下意识往肩头拍,想叫最爱趴他肩头的小王八出来照明,结果肩头空空如也,自己拍自己差点给吓死。
无奈,忍痛燃符照路。
暗暗火光中,柜台一个人影板正地站着,虽然柜台是伙计固定点位但江执不会傻到觉得这伙计会大半夜不睡觉站在那放风。
柜台站着的分明是个纸扎人,和常人一般大小,脸上俨然是伙计水墨版的五官。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溢出,伙计胸口的白纸画着一个图案,江执凑近看时,符纸掉下的火星险些烧到纸扎人,江执及时抬手接住。
“干嘛呢?”
背后突然出现亮光,云娘的声音像从四面八方钻进江执的耳朵,他转身,视线变得恍恍惚惚,在云娘点亮一楼的烛台后视野重回清明。
云娘绕过他看到柜台上纸扎人后了然,冷哼一声:“废物。”
江执回头看,烛火明亮,纸扎人依旧一动不动,人来了也不跑像被控制住一样。
云娘起手一挥,黑雾笼罩过去,纸扎人闷哼一声变回了伙计,他一身冷汗跪倒在地。然后江执看到了伙计的魂魄从地上飘飘站起。
“他怎么了?”江执低声问。
云娘挑眉,没想到他不问自己是人是鬼,意欲何为,像是早就发现她的身份一样。
“被控制了,这会儿离体缓缓神。”她说。
鬼怪附体,无论附在人还是纸人身上总是没有真身来的轻松,这男子附身在纸人身上像真人一样。
方才制住他的人除了让他动不了,让他没法把纸人幻化成活人外,貌似什么也没做。
也不对,他让江执发现这间客栈的异常——伙计是个男鬼用纸人幻化出来的。
那云娘呢……客栈的伙计是鬼,那主人又是什么。
江执看向云娘,有人在她的地盘动她的人,她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执,像是在等他问自己是不是也是个鬼。
客栈外,一只少了半截腿的鬼和一只细成竹竿的鬼悄声道。
独脚鬼问:“这罪人看到了吗?”
竹竿鬼道:“我怎么知道。”
独脚鬼:“该死,要是那死贱人先看到了怎么办?”
竹竿鬼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城主都不敢惹她,你这么骂她要是被她听见了,小心被挫骨扬灰。”
独脚鬼咬牙切齿:“去她大爷的,就是贱人!和罪人有说有笑的就是贱人!”
竹竿鬼:“你说这罪人真的能被勾回城吗?我看他弱不禁风的,干嘛不直接把他绑了回去。”
独脚鬼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
竹竿鬼冷笑一声:“敢学老子,我先把你挫骨扬灰。”
独脚咽了咽口水:“肯定是因为他后头有人罩着他呗,现在还有那死贱人在,我俩刚做鬼,哪里打的过别人啊。快走吧,不然遇到那见鬼杀鬼的张阎罗我们都得死!”
俩鬼欲跑,还没跑出青州城就遇到了夜迅的张辞,一把映着月光的剑,鸣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