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白色天花板,熟悉的白色窗帘,熟悉的白色床头柜。
看来他是又到医院了。
余知弦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和医院的缘分真是不浅。即便摆脱了孱弱的身体,依旧是医院的常客。
他对在医院醒来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一般情况下他醒来的时候都会附带堂弟余知淮的哭嚎。但这次有些不一样,陪在他身边的并非他的堂弟,也不是家里的任何一位亲戚。
他不认识这个人。
坐在病床边的人五官英挺,线条凌厉,一双黑得过分纯粹的眼睛显得整个人无比深沉。那张脸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睥睨众生的感觉,很有压迫感,像是道上的大哥。
察觉到余知弦醒来,他并没有说话,而是非常认真地沉浸于手上的活计——削苹果。
那双手很漂亮,动作赏心悦目。同样漂亮的还有他削苹果的技术,削下来的苹果皮宽度均匀,一点没有断开。
将长长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里,他把果肉递到余知弦面前:“吃。”
就一个字,声音很低,听上去有些冷淡,非常符合他的外表。
但冷漠的道上大佬可不会给陌生人削水果。
“谢谢你呀。”
余知弦笑了笑,双手接过削好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浸润口腔,他眯了眯眼,笑容未减:“很好吃,谢谢你。”
对方并未接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苹果。
虽然没有声音,但余知弦莫名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又咬了一口苹果,果然发现那人的眼神有轻微波动,像是很满意他的动作。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投喂的仓鼠,但毕竟是别人好意帮自己削的苹果,他没再出声,专心啃起了手中的苹果。
或许是昏迷一会儿有点饿,又或许是这个苹果很好吃,没一会儿他就把整个苹果全都吃进肚子里。
晃了晃手中的果核,他眨眨眼:“我吃完了。”
“还要?”
余知弦摇头。
“你现在还晕么?人是清醒的吧?”
余知弦点头。
“行。那我们就来说正事吧。”
病床边的人换了个姿势,有种谈判的架势。他盯着余知弦的眼睛,严肃道:“你还记得你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吧?”
余知弦回忆了一番,他记得自己是遇到一群想打劫的小混混,看见那群人手上的刀时产生了点不好的想法,幸好那混混胆子小,他只是手指被划了个小口而已。
再之后,他的头就有点晕。
大概是…低血糖?
余知弦看了眼头顶上挂着的药瓶,好像是葡萄糖之类的东西。
所以他应该是低血糖晕倒后被眼前这人送到了医院。
“我记得的。是你送我到医院的么?谢谢你。”
“记得就好。”那人明显松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开始算账吧。”
“哎?”
没等余知弦反应过来,病床边颇有大哥气场的人就从兜里摸出一个老式手机,调出里面的计算器工具,手指飞快动作,嘴里念念有词:“打车过来十二,挂号5元,还有床位费和输液的钱…苹果就算了,零头我也给你抹了,给我两百就行。”
见余知弦没动静,那人眉头一皱:“怎么?你对这个价钱有疑问?”
“没有。”
他只是有点懵。
成为任务者后,余知弦就成了孤家寡人,生病住院身边也见不着人影。那些任务对象不打电话使唤他就算不错,怎么可能到医院陪他。
进入这个小世界后情况倒有了些变化,但他在这个世界的家人可从来不会让他还医药费。
陡然听见对方的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更何况这人顶着一张随手开支票的脸让他还两百块钱,莫名有些喜感。
但不可否认,这段与往常完全不同的情况,让他觉得世界都鲜活了一些。
余知弦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我扫你吧,你想要…”哪种转账方式。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就被咽了回去。
对方大大方方地展示手中那款不知何时生产的老式手机,眼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余知弦顿了顿,道:“那我给你现金可以么?只是我现在手上没钱,能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嗡嗡的震动声打断。
余知弦点亮屏幕,上面闪烁着“余知淮”三个大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拿不准该不该接起这个电话。
“你不接么?”病床边的人开口道:“之前你的手机响过好几次,找你的人应该挺着急的。”
余知弦垂下眼睫,手指在手机边缘摩挲,最终还是点下了接听键。
“哥哥哥!呜呜呜,哥你在哪啊!”一接通,手机里就冒出一阵鬼哭狼嚎,“你怎么没去上课?你跑哪里去了?你人呢?人呢人呢人呢?哥!你说话啊!你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余知弦把手机拿远一些,语气无奈:“我没事,只是去校外处理一些事情。”
他说得模糊,但往常好糊弄的余知淮却不依不饶:“你去处理什么事啊?你家里蹲那么久连个认识的都没有…”
此话一出,电话的两头都沉默了。
“哥,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他说得是实话。
他没有恶意。
余知弦应该像往常一样带着笑容,温和的说“没关系”,安慰电话那头急得不行的堂弟。但不知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他感觉很累,累得没法迅速反应。
脑子乱成一团,嘴像是被胶带封住。他呆呆地举着电话,一时忘记言语。
突然,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手机。
“喂?”
听见陌生的声音,余知淮不再语无伦次,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我是…”说话的人顿了顿,看了眼目光迷离的余知弦,答道:“我是你哥的朋友。”
“朋友?”
“嗯。我叫相月。”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相月接着道:“我生病了,麻烦你哥陪我到外面的诊所输液,现在他正陪着我。你别担心,等点滴打完了我们就回去,也就一个多小时。”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沉稳,余知淮一下子就信了,略带歉意的和他说了几句话,又请他帮忙安慰哥哥后就挂断电话。
“啧,真不知道说你弟的防备心是轻还是重。”对上手机主人迷茫的眼睛,相月挑了挑眉,把手机递回去,“你不想被你弟知道你在输液吧?已经解决了。”
“谢谢。”想起对方接电话时候说的自我介绍,余知弦又补了一句,“相月,谢谢你。”
他的声音温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瞳中似乎也带着笑意,整个人像是沐浴在圣光之中,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他好像很喜欢笑。
但一想到对方和弟弟打电话时候脸上短暂的空白,相月就觉得这笑容怪怪的。不过他和这人并不熟悉,很快将心中那点怪异忽略,开玩笑道:“你都说多少次了,真想谢的话给我加点价吧。”
“好啊。不过在此之前,请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余知弦的手指停在新建通讯录页面,满眼认真,“麻烦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你可以等我一会儿么?我去外面找人看能不能换现金。”
对上少年诚恳的眼神,相月哭笑不得:“你认真的?”
他打工的饭店后门对着学校围墙,时不时就有学生从里面翻出来。他撞见过不少翻墙出来的学生,但没有哪一个像面前的人这样。
这么…乖。
对方温和礼貌,气质过于干净,一点不像会翻墙逃课的学生,更像是班级里最受老师同学喜爱的好学生。
看见人的第一眼他就有些好奇,只是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没再纠结,说起了正事:“不用这么着急。你是明德的学生吧?我在附近打工,等哪天你放学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还给我就是了,不急于一时。”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后,他又道:“我还要打工,就先走了?”
“嗯,那我们下次见。”
余知弦自觉已经够麻烦相月的,听见对方说要走反而松了口气,笑眯眯地道别。
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和表情都无懈可击,但对方临出门时却突然转回来,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是我脸上有东西么?”
余知弦有些疑惑地搓了搓脸颊,没发现有东西。他正想调出手机镜子照一照,就见相月叹了口气,突然朝他靠近。
眼前被一道身影遮住,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好似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他下意识后仰,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别动。”
相月动作很快,几秒后就退到安全距离。他看着像是一点没察觉的人,无奈道:“你没感觉么?药水滴完都回血了。”
对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中说不清是迷茫还是困惑,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兔子,呆呆傻傻的。
“算了,反正也没多久了,我等你输完吧。”
相月再次坐回病床边的凳子上。他总觉得自己日行一善送医的人有点傻,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作死。
为了他借出去的两百块,他还是看顾着点吧。
“可是…”
“没有可是,你躺回去。”
相月粗暴地镇压了余知弦微弱的反抗。大概是他气场太强,余知弦下意识地乖乖照做,以非常标准的姿势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脖子,只露出打钢针的那只手。
他想劝相月先走,但一沾枕头困意就不断上涌,眼睛越来越涩。
他看见相月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出一张纸,十指飞舞,不一会就让纸张变了型。他睁大眼睛,想看清对方折了什么,但困倦让他眼前蒙上一层水雾,视线越来越模糊。
在完全睡着之前,他看见一只手将折纸放在了他的枕边。
是千纸鹤啊。
这样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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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