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萧颐借口宿在书房,手里拿着本《奇工农技》在书案上映着烛灯看。
她前世便喜欢钻研百工,因为科考不得不时常耽搁。
如今已带着过去念书的记忆,倒是有时间了。
““藏宿麦之种,烈日干燥,投之燥器,则虫不生……”萧颐翻过页去,眼前倒是飞起来一只小虫,晚夏生凉,虫子竟还是奇多。
她看着那小虫飞走,放下书去燃香。
沉凝的青木香飘起来,萧颐站在原地看着升上来的浅烟,忽然想起前世一些日子里,何念禧若是来,便会替她燃香,香线盘得不好便总要中断。
她看着何念禧晃脚坐在床沿,闻不到味就哒哒哒地跑去看,味道淡了也去看,其实比虫还闹人,不过只要给一本民间志怪就会翻的津津有味,什么事都忘了,到最后窝在床角睡着。
是什么时候渐渐变了。
是柳侍君……
那声蚊蚋似的“服”,上一世就是如此吗,所以一次次去柳侍君那里?
她犹记得上一世的何念禧逢着快到请安日便刻意躲她,每次看见他从柳侍君处回来,她便对何念禧的兴趣越淡,到最后竟是形同陌路。
若是当时开口问一句,结果会不会不同……
这么想来,倒是连她自己都有错了。
那若是这一世她仔细些,防着柳侍君再欺负何念禧,会不会不一样?
罢了,萧颐沉了口气,挥开柏香,
没了柳侍君也还有三皇女,何念禧终究不会安分。
她想起今日碰到的两兄弟,让人唤了来。
“把今日柳侍君和世女君说的话复述一次。”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小的那个站了出来,“世女,今日是我在侍君跟前伺候,不过也只听了小半。”
“说。”
大的也站出来,“若是无意冲撞了世女与世女君……”
萧颐按了按眉心,“不罚你们,说。”
小侍连连点头,捏了捏嗓子开始表演。
……
“公子!公子,不好了!”
何念禧正解了发冠梳头,就听见自己的小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念羽,不是公子了,你能不能认真点,还有,夜里吵吵嚷嚷的,你想把鬼招来吗。”
念羽正喘着气,没功夫打理自家公子对他的抱怨。
“世女君,”终于喘匀了,念羽才直起腰,“不好了,世女刚刚招幸了一对兄弟……”
这回轮到何念禧坐不住了,腾地从镜前站起来,“当真?你见到了?”
“当真啊!我的公子,我眼看着那对兄弟进了世女书房。”
“我要去找她。”
何念禧拍了桌子,拿起刚解下的发冠就要往外走,让念羽费了好大力气才拉住。
“公子不可,你要是去了会落下个妒夫的骂名。”
“我骂名够多了!”何念禧跺脚叫出一句,眼里已经有眼泪打转。
念羽给他拍着背顺着气,“不一样啊公子,这可是犯了七出。”
何念禧的肩头颓然地垂下,“那怎么办?”
才第二日,妻主就找了新欢,明明白日里还抱他,还替他出气……
眼泪在里衣上划过一道湿痕。
“公子莫哭了,”念羽熟练地拿出帕子替自家公子擦眼泪,“你猜那两兄弟是如何讨好世女的?”
何念禧渐渐止住了泪,“如何?”
念羽眉头高挑,抿了嘴笑起来,“听起来不伦不类,不过像是唱戏。”
唱戏……
何念禧果然松了眉头,父侍在他小时候逗着他玩时浅浅教过一些的,只不过后来母亲说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父侍就不再唱了。
妻主喜欢吗?
“这不是我们侍君最拿手的,且让他们先得意几日,待回门时让侍君好好教教您,定能让世女耳目一新。”
念羽眼里笑得闪着光,何念禧也笑了,但是又隐隐觉得担心。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白日里在萧府转了个遍,认识了几个侍卫,里面有守门的,我给了只耳环便让我进了世女院中,不过不可太靠近,就只知道这些。”
“怪不得见不到你,”何念禧蹙起眉头,重新坐下把发冠放好,“你下次莫要这么冒险。”
“这些算不得什么冒险,我过去在府上不也是如此,那时候咱们的伙食好了不少呢……”
“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念禧垮着小脸,面色忧愁,“毕竟是刚来,万一你碰到了不好相与的直愣子……”
“哎呦公子你放心,”念羽拿过何念禧手上的梳子细细梳开发结,“能在府上当差的有哪个会是直愣子,大公子走的时候让我看顾好公子你,念羽做得已经很不好了,惹出那些个闲言碎”
“没事,”何念禧打断念羽的话,“如今我不是成了世女的正夫,已经很好了,我们当初想的不过是寻个好人家做正室而已,已经很好了。”
念羽是哥哥留给他的人,自从哥哥被母亲送走之后,父侍和念羽下定了决心要提前替他寻个正经人家的好妻主,为了不受母亲阻碍,还得从官宦氏族的小姐当中选。
他年纪稍小一筹,懂得也少,家世身份也低,在那些世家贵女和公子中名声很不好,什么“小小年纪就不安分”还是说得不那么腌臜的。
被说得多了,他便只敢躲在后面,念羽在外替他走动物色一些家世差距不太悬殊的小姐,又落得“心思深沉”的话柄……总之很是艰难,还好都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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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这样骂?”萧颐皱眉。
小侍觉得有压力,但还是实话实说,“是,柳侍君气得不行。”
话闭又觉得不妥,“是柳侍君太欺负人,世女君才”
“行了。”萧颐没让他们再说下去,她早该知道何念禧并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子。“日后你们去世女君身边伺候,若是世女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及时向我禀报。”
兄弟俩相互看了一眼,一齐拜下,“是。”
第二日,萧颐起来时,门外侍卫向她禀报何念禧来过。
“他来做什么?”
“世女君说,他先去向侧君请安了……呃还……”
“还有什么?”萧颐扣好腰间环带,漫不经心道。
“世女君还问小的,世女昨日几时安寝,说是日后做宵夜好送来。”
“嗯,”萧颐的眼神掠过侍卫,示意她继续。
“小的如实回了。”
萧颐没有多说,点头欲要出门,走出几步,却又折回来,“世女君可带了什么礼去?”
侍卫皱眉回忆,“世女君……手上拿着个长条的盒子,身后小侍提了两个纸包……就是这些。”
萧颐挑了挑眉毛,还真带着那人参。
“世女君走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
“腿脚利索些,去把厢房里的檀木盒子给世女君送去。”
“是。”
萧颐看侍卫拿着盒子跑出院门,垂下眼,想起上一世父君说何念禧不大懂礼数,人情往来还得她自己亲力亲为。恐怕上一世何念禧去请安时只带了两个纸包而已。
她给的那些添妆去了哪里?
是……萧颐想到何念禧的母亲,眼底闪过厌色。
罢了,今日还要应付萧元。
萧颐到正厅时,萧元已经和各位掌事喝过一盏茶了,但是见到姗姗来迟的萧颐并无不悦。
“颐儿,又睡过头了。”
“还请母亲责罚。”萧颐从恶如流。
“你啊,”萧元脸上露出笑,松弛的皱纹挤成一片,看着和蔼,“总是这副样子,母亲怎么放心将府中事务交给你。”
“母亲教训的是。”
萧元很是受用,“坐下吧,这茶是王掌事从江州云雾山带来的,你且尝尝。”
“哦?”萧颐眉梢轻挑,笑起来,端起茶碗轻嗅后抿了一口,“茶色乌润,茶香纯正,茶汤醇厚甘甜,上好的金骏眉,王掌事费心了。”
被点名的王掌事哈哈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世女过奖了。”
萧元也笑起来,“颐儿喜欢便慢慢品,我与掌事们进堂内商量。”
萧颐看着他们进去,负手站起来,端起茶往外走去。
萧元巴不得她随便去哪儿溜达,她半个时辰后回来便可。
萧颐走到亭子中,抓了一把鱼食慢悠悠沿着廊桥往水里撒。
两日后陪何念禧回门,再过十日是皇太夫设夜宴,她带着何念禧一同赴宴,大皇女与六皇女一起到场……应当是这一场宴席,如若不是夜宴上笼络的六皇女,那便是……下月中大皇子设的赏花宴……
太慢了,夜宴上她也需多走动走动,务必搭上大皇女的线。
“……要不是世女差人半路送了添礼过来,公子你就要让梁侧夫数落了知道吗……你是世女君,世女君可不是诚心诚意就能做的……咱们侍郎费那么大力气保下添妆不就是为了让公子不至于手头空落落……”
“知道了,”何念禧从父君那里请安回来,一路上已经被念羽叨叨个没完了,苦着脸走在小路上,“可是添妆本来就是萧家的……而且这次不是也还行……”
“至少要让梁侧夫觉得公子懂礼数吧,这次加上世女拿来的白蓉玉带,公子才有惊无险,诚意满满礼数周全,”念羽松了语气,带着笑道,“公子下次可还不听我的话了?”
“听你的就是了。”
两人渐说渐笑,走远后,萧颐才从廊柱后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