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壳 第13章 第 13 章

姜薇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陈碗敷衍地拍了拍她，“睡吧，等明天我找人给你做好吃的。”

“我才没有那么好吃。”姜薇迷迷糊糊地说。

“这屋里最好吃的就是你了，宋文奇送的东西你吃最多，小心明天都吐出来。”陈碗说。

“算了。”姜薇闭上了眼，破罐子破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能吃一点是一点。”

“别撑死了……”陈碗轻声骂道。

“我如果要走，你会送我最后一程吗？”姜薇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理智，问道。

“再不睡，现在就送你走。”陈碗没了耐心，最后拍了她两下，“你真的以为自己三岁啊？”

姜薇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实在困了，不过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李景正拿着一本书在屋外等她。

“怎么还不睡啊？你也想我哄你睡觉？”陈碗说。

李景摇摇头，憋了好久才说，“那个大叔在这里，我睡不着。”

陈碗一怔，她倒没有想过这方面，宋文奇睡在客房里，虽然和李景的房间天差地远，但是一个陌生男人在附近，对李景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

“行吧，我陪你睡。”陈碗拉着李景，“今天我和你睡一块，不用担心。”

李景低垂着眼睛，不作声响。她不喜欢宋文奇，就好像她不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两人已经坐在了床上关了灯，陈碗挨着她躺了下来，她的体温很低，好像是碰到了一条蛇。她阴恻恻地开了口，“你那个什么男朋友，怎么回事？”

“……不是说以后有机会介绍你认识吗？”李景缓缓开口。

“认识以后再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发展到哪一步了？”陈碗逼问，“哪里的人，什么样的人，多大了？”

李景哑了口，好一会才说，“是网友，我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也是他替我报的警。”

李景头一次谈起之前的事，“但是住院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手机被摔烂了。”

陈碗疑惑，“不是给你买新手机了吗，再找他不就好了。”

李景犹豫了一会，才低声说，“我不好再找他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陈碗大概能理解，李景从前的家庭情况，能出口求救已经是极限了，如果还要再联系，从前的事情又该怎么说出口。

她伸手抱住了李景，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没事的，你是我家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以后再去找也不迟……明天一早我就把他赶出去，不用担心，睡吧。”

李景往她怀里钻了钻，没有再回话。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宋文奇的脸皮之厚，姜薇做主把人留了一个长假，陈碗和李景是苦不堪言，整天出门无所事事地闲逛，在人家店面门口一坐就是一天。

李景慢吞吞地挖着冰淇淋，“你吃吗，新的口味。”

陈碗摇摇头，“大冬天的……”

“那我们再买一盒给奶奶……”

“你也觉得她活得太长了是吧，”陈碗说，“回家吃晚饭吧，也差不多到点了。”

李景恨不得钻进冰淇淋盒子里，以此为家了。

不过她也没有焦虑太久，回到家时宋文奇已经打包好东西滚蛋了。姜薇在躺椅上转过半张脸来，“那个北什么的进医院了，文奇去陪床了。”

“叫这么亲热，你亲孙子啊？”陈碗拎着塑料袋子扔给她，“小景孝敬你呢。”

“好。”姜薇竖了大拇指，“草莓味的我喜欢。”

李景露出了一个笑容，“最新的口味。”

陈碗对春夏秋冬没有什么概念，无论酷暑寒冬都是照样过，只不过尤其讨厌冷冰冰的东西，雪啊雹啊的最讨人烦了。

她撇了撇嘴，刚要上楼放在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八百年不开机，一开机就有人来招嫌。陈碗脚都已经踏在了楼梯上，“小景帮我挂了。”

李景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宋叔叔。”

“那好，关机吧。”陈碗翻了个白眼。

李景犹犹豫豫还是接通了电话，半晌才抬头看向了二楼，“宋叔叔说他有话说，很要紧的事。”

要个屁的紧，在他眼里恐怕吃饭睡觉都是一等一要紧的事，陈碗没搭理，抬腿往房间走了。

“姐姐，我听着好像真的很要紧……”李景补了一句。

陈碗踩着怒气冲下了楼梯，她自从重新开始习惯睡眠，每天定时定点的睡觉起床，耽误了一点时间整个人的火气就能烧到脑袋顶。这段时间宋文奇在这里蹭吃蹭喝，李景一直都没办法好好睡觉，连带着折腾的陈碗也没法睡，火没办法发到李景身上，自然要全都发散到宋文奇身上。

只不过她还没有开口说话，那边宋文奇一痛输出，还真把她脾气给说没了。

陈碗还没有进病房，就被一阵煞气冲了出去，连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宋文奇连忙跑出来扶住她，“怎么了，没事吧。”

陈碗眼前都模糊了好一阵，“没事没事。”

她沉了口气才稳住了心神，刚刚是自己大意了，进去得太急，才被恶鬼的煞气冲撞了。

真是好个恶鬼。

宋文奇慌里慌张地扶着她在外面长椅上坐下，“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了？”

“没事，你先给我讲讲，这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从年前就开始一直生病，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生病没有根治，落下了病根。这几天温度骤降，又病上了。”宋文奇叹了口气，“他自己独居，如果不是昨天局子里出事了，有人一直给他打电话没接，跑家里来了，还不知道他就这么晕倒了。”

陈碗回想了裴化云那体格，恐怕是沈石那小畜生造的孽，有了影响，现在这只恶鬼才会这么轻松地攀上他。

她还在想着如何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冒冒失失地从走廊尽头冲了过来，正是来看望裴化云的叶全。

叶全不认识宋文奇，还对陈碗犯怵着，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又能在医院碰见她。

难不成裴副队真的喜欢这样的？

陈碗没来由地起了怨气，瞪了叶全一眼，“你别进去。”

叶全抬起的脚又缓缓放了回去，有点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宋文奇也不明所以，只见陈碗推开了他，“你也别进去，这间屋子除了医生护士和我，不要让人进去。”

陈碗看了宋文奇一脸的黑气，“你也离我远点，先回家去吧，用艾叶洗洗身子。”

宋文奇倒是对她没有意见，顺从地点了点头，“我们可就全都仰仗你了。”

叶全长着五官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听我的，过几天再来，死不了。”陈碗朝他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叶全垮着脸点点头，转过身去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是裴副队行啊，才过了一个年，年没白过，病没白生，自己要去打搅人家才是有病。

陈碗目送两人离开，她虽然告诉叶全裴化云没有事，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底，刚刚她连裴化云一根毛都没有看见，就被煞气冲撞了出来，天知道这鬼缠着他多久了，万一已经错过了轮回……说不定会纠缠裴化云到死。

陈碗说了句脏话，真是罪过大了。

她用手扣着病房的门把手，犹犹豫豫地敲了敲门。

等到门口的黑气消散了一点了，她才畏畏缩缩地进去了。

陈碗见过千千万万条恶鬼怨灵，看见裴化云肩头这一只还是忍不住恶寒了一阵。

裴化云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印堂黑气缭绕，虽还没死，但离死也不远了。而那只恶灵是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婴儿，四肢扭曲地吸附在裴化云的胸前，脐带长长地拖在地上，他畸形的头颅上五官的排序都是混乱的，好像是出生前没见过其他人，自己爱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那只藏在婴儿口腔上颚的红眼充满怨念地盯着陈碗，陈碗气短了一截，想着自己刚刚好像不应该说得那么潇洒痛快，裴化云和自己可能都要完蛋了。

裴化云死了也就算了，陈碗自己也会被撕成一块一块的。“你是什么东西？”婴儿开口问道，是嘶哑又稚嫩的嗓音。

“我是人……”陈碗顿了一下，又后悔了自己的回答，她好像不是一个那么标准的人类。

“你不是。”婴儿转过头，贴近了裴化云，陈碗才发现他的另一只眼睛在后脑勺上面，一只耳朵和它相依为命，“你的心呢？”

陈碗愣了一下，又自嘲地发笑，“不重要，你留在此地是何故？”

“我想找到她，但是不想见到她……”婴儿说，“她摔下了楼，流了很多血，甚至没等我就先死了。等我终于出来，她又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从前很多事情，几年，几十年，千百年，百世轮回，好像刹那间全都经历了一遍……我好像和你一样了。”婴儿说道，一只五指缠绕在一起的手伸向了陈碗。

陈碗没有后退，只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你认识我吗？”

“我不知道，我或许应该认识你的，但不是今晚……”

“下来！”陈碗打断了它，裴化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青筋暴突，陈碗越过了那只青黑色的手，掐住了它畸形的头颅，硬生生地把它扯了下来，“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想害死他吗？”

小婴儿没有反抗，任凭陈碗捏着自己的头，甚至还从裴化云身上抽走了自己的黑气。

等到裴化云五官舒展，陷入更深的睡眠，陈碗才松了口气，随手把手里的小婴儿扔在了角落里，它也心甘情愿地收敛了怨念，除了五官乱飞之外，好像还真是一个乖巧的小婴儿。

“你附在这人身上是什么目的？”陈碗坐在窗边的角落里，窗帘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形，只能看见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既然想起了前尘往事，还是要去害无辜的人吗？”

“你说得对……”

陈碗一下子愣住了，一番大道理咽回了肚子里。

“这个人是我出世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找不到我的妈妈，这个人却带着我妈妈的气息，但无论我怎么问他妈妈在哪，他都不回答我……”小婴儿笑了几声，“见到你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已经死了。”

“你刚刚说的那些，是见到我之后才想起来的吗，你想起了什么？”陈碗问。

“不知道，只觉得从前一定在哪见过你，觉得你很亲切罢了。”婴儿说，“不过看你想不起我了。”

陈碗无语，“纵使我以前认识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我想起来，真的很为难。”

“陈碗……”

两处声音重叠在一起，裴化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正歪着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她。

陈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听见了多少，但心里清楚裴化云大概不把自己当成什么正常人看待，或许只是一个沉迷鬼神的江湖骗子。她也不装了，缓步走到了他的床前坐下了，“裴化云，我是你的朋友请过来救你的，请你帮帮忙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

裴化云确实没有再感受到那灭顶的压迫，但脑袋已经被烧得不太清醒了，听了陈碗的话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最近是不是处理过孕妇死亡的案件？能简单说说经过吗？”陈碗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单刀直入地问道。

裴化云烧得两颊通红，迷惑地看着陈碗，嘴里小声叨叨着什么。

陈碗伸手抚在了他的脸上，裴化云因这冰冷的手冻得一哆嗦，神志清明了一半。

“是陈碗吗？”裴化云看着她的眼睛。

“裴化云，你最近是不是处理过孕妇死亡的案件，能告诉我吗？”陈碗顺手捏了他烫手的脸。

“孕妇？”裴化云晕乎乎地想起了那个在楼梯上死去的孕妇，闭上了眼睛，血肉模糊的记忆仿佛在烧着自己的肉身，血管好像沸腾起来了，烧着自己的皮肉和骨血。

只有那只冰冷的手，是唯一的慰藉。

陈碗看着裴化云的青筋跳动，自己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小婴儿也似乎被这样的紧张的情绪传染了，周身的黑气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陈碗有点心烦意乱，要不是宋文奇把自己生拉硬拽过来，裴化云可能就凉了，鬼知道这婴儿附在他身上多久了，不把婴儿彻底送下去，怨灵的黑气恐怕还是旷日持久地影响他。

“裴化云，醒醒。”陈碗把他脸拉得老长，“说说那个孕妇。”

“陈碗……”

“不是陈碗，是孕妇。”陈碗有点不耐烦。

“孕妇，她杀了出轨的丈夫，离开家的时候摔下了楼梯……头撞上了栏杆，失血过多，没等到医治就死了。”裴化云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说，手有气无力地附上了陈碗的手，“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碗没有搭理他，扭头就对婴儿说道，“你的母亲应该没有离开太久，你现在走说不定能找到她……快走吧，你自己知道该去哪里的。”

婴儿晃晃悠悠地飘到半空中，还犹豫着不肯走，“我一定是认识你的。”

“不好意思，我想不起来了。”陈碗揉了揉裴化云的僵硬的脸，“你现在尚未犯下大错，万一这人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也见不到我了。”

“既然你和我有缘，将来总有重逢之日。”陈碗说，“赶紧走吧，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婴儿伸出手拂过陈碗的头顶，穿墙而过离开了。

陈碗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升起一股麻酥感，震得她几乎又要留下血泪，她好像也是真的认识这个婴儿，却说不出挽留的话了。

好像身边每个人都在离开，只有她画地为牢。

裴化云仍然不太清醒，抓着陈碗的手不放，身上不停地冒冷汗，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陈碗想起与李景重逢那天，云阳连下了几天的大雪，那时候正在化雪，是最冷的时候，裴化云破衣烂衫地蹲在病房门口，随后又被沈石那狗崽子附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恶灵纠缠，如果没有他多年刑警的体魄，怕早就遭不住了。

李景是小月儿，沈石纯粹是打击报复，而这个婴儿好像还和自己是老相识。

陈碗叹了口气，本来以为是别人亏欠自己，原来是自己欠了不知多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