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弄海愣住,他直勾勾地看着断水的眼睛,“你,你没跟我说,这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也不一定是以命换命,谁说林屋一定会死。”断水低头,双手搅着面前的衣带,语气低落。
林弄海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生不忍,“此事不妥,我虽然想要保下林屋,但不是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方式。”
“景熙也绝不会同意。”林弄海转身欲走,断水拉住他衣袖,“那他们两个都只能死。”
“你不要忘了,他们成过亲的。”
断水一语惊醒,如果林屋出事,萧外月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林弄海的脚步迈不出去,他的私心单方面完胜道德。
断水松开他的衣袖,声音空落落的,“你也别告诉萧外月,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言语间林屋和萧外月已走到他们面前。
林屋看向断水,张口,“如果此劫可渡,感激不尽。”
断水看了他一眼,魔种的强大威压仍让她发怵,“只能说试试,不能保证绝对有效。”萧外月:“断水姑娘,要怎么做,我们全力配合。”
此事宜早不宜迟,林屋体内蛰伏的魔力像沉睡的雄狮,一旦苏醒,那就是万劫不复。于是当夜他们便开始布阵。
此阵名为玄灯阵,可以改变人体五行,调换命理,再配合灵武山的蛊,就可以彻底将一个人的命格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但这种方法也都存在于理论上,实践起来是否有用,谁也不知道。
现在看起来,他们摸着石头过河的事情,一点都没少做。
月上中天时,林府院中点燃了两百盏灯,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绾烟喝下了林屋的血,不愧是天生魔种,那血中都蕴含着澎湃魔力。
蛊发挥了作用,绾烟感觉到身体深处有种难以言语的压抑感,有什么东西亟待撕开裂口,喷涌而出,无数血点从她身体渗透出来,看着让人胆战心惊。
她痛苦难耐,嗓子里滚出几声呻吟,但是她不能离开玄灯阵。
萧外月看着眼前的血人,猜到了什么,“林、林弄海,她,她会不会死?”
“她会死,是吗?”
林弄海只有沉默。
萧外月看着林弄海的脸,黑夜里他身形未动,一片安静中给了萧外月真相。
可此时箭在弦上,不能回头。
很快,绾烟身上的血点迅速消失不见,一股和林屋身上熟悉的气息传来,就连林屋也微微一怔。
断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绾烟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而后抬起头,那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师父……”绾烟虚弱的声音传来,她身形晃了晃,宛如深秋里挂在枝头上的枯叶。
断水上前急忙接住她,林弄海也迅速把上她的脉,体内气息紊乱,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绾烟在一片血色中看向断水,抓住她手臂,目中满含希翼,“师父,成了吗?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是成了么?”
断水嘴唇嚅动,泪水模糊视线,久久不能言语。
绾烟慢慢松开手,“这是失败了,师父,我没能帮上你。”
断水只得摇头,紧紧将绾烟抱在怀里。
萧外月心情复杂,但也算松了口气,他虽浑身私欲,可害人性命他自然不愿。
绾烟力竭,晕死在断水怀里。
林弄海抱起绾烟,“这法子太过冒险,索性没害到性命。”他抱着绾烟往房间里走,断水跟在后面,留下林屋与萧外月在院子里。
林屋看着玄灯阵的残骸,“看来断水说的法子,没什么用。万幸她那个小徒弟没死,要不然,又要说是魔种害人性命了。”
萧外月抱上他的腰,“不怕,我在呢!”
林屋转过身抱住他的背,月色沉沉,他目光如水,轻轻亲吻萧外月的唇。
——
断水轻轻擦拭绾烟脸上的血泪,屋内灯影靡靡,林弄海站在门边,看着外面如银的月色。
他双手背立,右手手指轻轻扣着手腕,沉声道:“既然此法不成,你也别折腾了,绾烟身体亏空,好好照顾她,不要再管这件事。”
断水的手一顿,拧干帕子放在一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他们成了亲,可以再观望观望。”
断水叹口气,“林弄海,你在自己骗自己。”
林弄海没有说话,断水气冲冲地走过来,月光打在她半张脸上,莹白如玉,“你要用称骨钱,是不是?你还是要用,即便有佛骨之身,但萧外月是凡人,成亲确实是让命运平分,但这明显是置萧外月于死地,凡人不可能扛过天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到底是为什么,你可以为他做到这一步?值得吗?”
两人沉默许久,空气中只余断水的轻轻啜泣声。
林弄海提步出门,走到院中侧头道:“脱胎蛊还在绾烟身体里,你曾说过,这蛊不同于一般蛊虫,十分凶险,留在勉州恐怕解决不了。”
断水抬头看他。
“绾烟醒后,你带她回灵武山吧。”
断水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站在林弄海房外。
林弄海自然知道断水在外面,他能透过薄薄窗纱看到伊人倩影,若再留她在林府,只会给她也带来祸患。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林弄海站在门口。
断水闻声转头,强打起精神看他。
林弄海视若无睹,断水拉住他胳膊,“小烟、小烟已经醒了。”
见林弄海停住,断水继续说,“她身上的蛊短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不回灵武山,我就待在这里,等把林屋他们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带小烟回去。”
“但蛊留在身体里,只会食人血脉,时间越久,这蛊取出来的几率越小。”
“你把心脏换给绾烟才保住她一条命,难道要让她死在这毫无用处的蛊上?”
绾烟低头,松开了抓住林弄海的手,“没事的,她不会有事。她是我徒弟,我怎么可能会让她再出事?”
“断水,林屋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上次那么大的动静,林屋的行踪不再保密,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找到他。绾烟留在这里,大家无暇顾及她,你明白吗?”
断水一直盯着他的脸,试图从那种平静的脸上看出点其他情绪,奈何林弄海坦坦荡荡,直视断水的眼睛。
看到最后,反倒是断水不好意思了,“嗯,我、我知道了,我明天、不,今天,我就送小烟回灵武山。我们灵武山的秘术很多,肯定有其他的法子能帮林屋。”
林弄海没说什么,淡淡的答应了一声。
“林弄海,你等我回来,不管你要做什么,都等我回来。”
断水说完,看着林弄海那张脸,做出了此生最大胆的事情:她将林弄海压在门上,踮起脚尖,在林弄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亲了他。
然后就走了,留下林弄海一脸惊愕地看着那一身红衣逐渐远去。
萧外月从后面走过来,他们的对话也听到了一些,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林兄,不必如此的。”
林弄海抬头,脸上松快了些,锤了萧外月肩膀一拳,“想什么呢?我和她,缘分未到。”
萧外月语气自责,“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需要去管林屋的事。”
林弄海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房间,“与天斗,其乐无穷。”
“这么一副表情干什么?你又没坏我姻缘。”
萧外月也进来坐下,“我看断水是个好姑娘,虽说性格泼辣,但跟你这性子在一起,也算是天作。”
林弄海半响没说话,看着桌上一点,“我们有缘无份吧,我算过我的姻缘劫,这辈子没有。”
萧外月怔住了,“林兄,没想到啊,看来你还是很重视断水的。”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与天斗,其乐无穷。那你怎么就信了几个铜板决定的命运呢?”
林弄海伸手拦住他的话,“我当你不知者不畏啊!”
“你不去找林屋吗?让我静静。”
萧外月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林弄海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林弄海坐了许久,而后去了书房,拿出那个紫檀盒子,打来一看,里面的东西果然不见了。
林弄海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那抹红色身影。
断水能二话不说答应他回灵武山,必然是十分自信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一定会带走称骨钱,没有称骨钱,他就不能占卜起卦,对施术人的反噬也就为零。
林弄海从怀里掏出称骨钱,三枚称骨钱样式相似,乍一看与普通的铜钱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这样的三枚铜钱,能断人生死。
断水离开林府的第二天,林弄海就用称骨钱起了卦,推算了萧外月与林屋的命运。
怪不得天下术士如此向往称骨钱,林弄海不仅推算出了二人结局,甚至都知道了林屋十万雷劫的具体时间。
他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眼神却忽然瞥到角落里有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乌龟。
它待在角落里不怎么动弹,偶尔用爪子扒拉一下地面,位置却没怎么变。
断水在炼制脱胎蛊时,说要用它的龟壳入药,但不知怎么也没用,后来在书房里找了两天,都没发现它的踪迹,也就没人管了。
林弄海看着那只乌龟,又把称骨钱掏了出来,一旁的纸上,写的是断水的生辰八字。
他看着所有人的卦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都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