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卖鸡蛋,周夫郎和裴乐决定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打算先在老地方卖,等私塾门口人多了,再去私塾卖。
两人套好牛车刚要出门,就听见了一阵爽利笑声,紧接着是女人的声音,“看来我来得正好,赶上了。”
“三嫂。”裴乐唤来人。
魏芝个子不高,为人却利落,脚步也快。她擓着个篮子,几步就走到了牛车旁,“家里缺针线了,我想着你们今儿肯定要去镇上,就来蹭个车。”
裴家三房也住在大东村,两家经常串门,彼此间说话就没那么客套。
“行啊。”周夫郎笑说,“你坐上就是。”
魏芝却并没有立即上车,她把篮子面上的麻布掀开,给两人看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细瓷碗,碗里装着半碗蜂蜜。
“叔良和浩浩上山砍木头的时候碰巧看见个蜂窝,浩浩年轻胆子大,也不怕蜇,硬是把蜂窝弄下来了。”
“自家留了半碗,这半碗拿来孝敬爹娘,你们也跟着尝尝。”
叔良是裴家老三的名字,浩浩是裴叔良的儿子,大名裴向浩,今年十四岁。
蜂蜜对于农家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周夫郎双手在衣裳上蹭干净了,这才去接碗,然后端给裴厚和朱红英看了一遍,两人都很稀罕,连夸老三家的孝顺。
周夫郎进屋将蜂蜜放好,随后拿了两个青黄橘子和一把莲子出来递给魏芝:“自家的橘子,有点酸,将就着吃。”
——莲蓬下午摘完就给老三家送了些去。
魏芝递给裴乐一个橘子,自己剥开一个,尝了一瓣:“还行,酸得正好。”
因着要卖鸡蛋还要接人,三人就没再耽误时间,上车出门。
到镇上后,裴乐二人卖鸡蛋,魏芝去逛街买东西,约定在私塾门口会和。
他们经常来镇上卖蛋,鸡蛋篮子掀开没多久就有人来问。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每个人买的都不多,但加起来就多了。
最后拿到私塾门口卖的只有二十个,在私塾下课前就卖光了。
魏芝也买完东西过来了。
她不止买了针线,还买了一堆碎布和半斤棉花准备拿回家做鞋。
“家里两个孩子都长得快,前年做的鞋眼看就穿不上了,趁着闲的时候先把棉鞋做了。”魏芝说,“如今棉花便宜,阿嫂你也可以去买一些。”
周夫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去买一些,你们看着车。”
周夫郎走远后,魏芝边吃橘子,边用手肘碰了一下裴乐:“乐哥儿,跟三嫂说句实话,你跟那小书生到底处不处得来?”
起初裴乐一直闹,后来突然就消停了。
魏芝想知道裴乐是想通了,还是认命了。
“处得来。”裴乐知道契约一事绝不能告诉其他人,“程立挺好相处的。”
这也不算扯谎,的确处得来,的确挺好相处,只不过未来不一定是夫夫。
没过多久,私塾内钟声响起,学子们鱼贯而出。
周夫郎也买完棉花回来了,不仅有棉花,还有几尺布。
裴乐道:“阿嫂,你不是想进去看看吗,不若现在就进去,我看着车。”
魏芝道:“我也想进去看看。”
两人便结伴走进私塾,裴乐站在牛车旁边,视线略过出来的每一个人。
很快他就看见了程立。
“程立!”
程立背着个小包袱,穿的还是去时的那套衣裳,额头微汗,快步朝他走来。
裴乐看了看程立,又看了看其他学子,最后视线落在小包袱上。
他伸手接过,将包袱放进篮子里:“阿嫂和三嫂进去了,我们等会儿他们。”
程立道:“我知道,看见他们了。”
两人都站在牛车旁,不说话有点尴尬,裴乐便问:“你这几天在学堂怎么样,还适应吗。”
程立点头:“挺适应的,孙夫子很会教学,同窗也都好相处。”
话音刚落,马家的牛车就从他们旁边驶过,马有庆瞪着他们,重重哼了一声。
裴乐看向程立:“马有庆没有欺负你吧。”
“他不敢欺负我。”程立说,“你上次把他打怕了。”
裴乐可不觉得马有庆被打怕了,他揍马有庆不止一次,这人又蠢又恶,且不长记性,打多少次都没用。
但程立看起来的确不像受了欺负。
裴乐心想,可能是马有庆在学堂要维护形象,因此才克制着没有找茬,这样也挺好。
*
太阳快要下山时,几人才回到家。
蜂蜜倒不净,周夫郎舍不得损耗,便给魏芝重新拿了只细瓷碗算是还了。
正好两家的细瓷碗是一块儿买的,长的都一样。
吃完饭天就黑了,众人便各自洗漱休息。
次日,程立检查了自己留下的功课,确定裴乐都学会了,然后才又教给裴乐新的知识。
这些做完,一上午时间也就过去了。
程立说下午让大哥和他一起,去镇上找抄书的活儿。
“这样你会不会太累了。”裴乐意识到自己占了程立许多时间。
程立要教他就要提前备课,他教石头一点内容都要备课很久,程立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
“抄书不累。”得到关心,程立嘴角弯了弯,“乐哥儿,我心里有数,不会把自己累病的。”
他算术比裴乐好多了,自己念书要花费多少钱,裴家又能赚多少钱,这些钱对裴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心中清清楚楚。
裴家能供得起,但会很艰难,他不能心安理得让裴家艰难度日,所以能挣一点是一点。
没有累病倒,不代表不累。
看着对方瘦巴巴的样子,裴乐想劝程立别抄书了,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若是只专心学业,程立是可以轻松些,可自己家人就要更加劳累。
他没办法开口让自己家人吃苦。
“所以你想找个挣钱的营生?”顾水水熟练地用针打结,然后收起针线。
这会儿裴乐在顾家,程立和裴伯远已经去镇上了,他提着针线篮子来找顾水水说话。
顾水水道:“我也想挣钱,早就想挣钱了,但是找不到活儿啊。”
村里的活儿除了农忙就是砌墙,农忙时节要忙自家,砌墙不要哥儿。
若是往镇上去,镇上倒是有一些哥儿能做的营生,但大都是招已经嫁人的哥儿,不要他们这种年纪小的。
“你们家有那么大的院子,不如就多养些鸡,多养头猪。”顾水水出主意。
裴乐却摇头:“养不起,家里没有那么多粮食。”
“所以说得买地多种地,可是种地太累了,而且税收又……”顾水水叹气。
叹完气,又看向裴乐手里:“你在缝什么,给石头做衣裳吗?”
他看着布裁剪的不大。
裴乐神色不自然地顿了一下,而后默认。
从顾家回来后,裴乐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缝制。
傍晚裴伯远和程立才回来,有人高马大的兄长跟着,程立顺利接到了抄书的活儿,没有被压价。
在自己屋,他跟裴乐说了经过,而后递给裴乐一叠纸和两支笔:“送给你。”
“我用不到。”裴乐推拒。
他知道纸笔不便宜。
程立道:“这是便宜的纸和笔,给你练字用的。”
裴乐还是说:“我用不到。”
他就算写字,只要会写就行了,不需要写的很好看。
“能用到的,字写好看一些又没有坏处。”程立说,“你放心,这些纸笔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他爹当年开学堂挣了不少钱,虽然花费也高——因为父子二人逃难路上落下不少病,尤其程秀才,常常得吃药。
后来他爹临终前,又治病花去很多,最终只给了他留下了一间茅草屋和一箱子书。
村里的茅草屋不值钱,但书很值钱。
里面有一些他暂时看不懂的,他便用纸抄录下来,今日拿出去卖了两本,得了二十两。
所以他现在还算有钱。
裴乐听见“二十两”,才接了纸笔。
又忍不住说:“你还是别卖书了,你爹既然不卖那一箱子书,想必它们都很珍贵。”
“我就卖这一次。”程立浅笑着说罢,又往裴乐手中塞了样东西。
裴乐低头一看,是花生酥糖。
“最后一块。”程立道。
裴乐将糖放在桌上:“那你自己吃吧。”
“我不爱吃糖。”程立谎道。
裴乐想了想,还是把糖收了:“你送我这么多东西,我也要送你一样。”
程立眼睛亮了亮:“要送我什么?”
“你等一下。”裴乐转身出去。
很快,裴乐抱着个东西进来了,将门关上。
他看了看程立,有些别扭地将东西递出:“我下午缝的,手艺不太好,你将就着用。”
程立将东西展开,发现是一个缝了长带子的四方布包。
布包的长宽都比常见的书籍要大一寸。
“书包。”程立认出来了。
裴乐低咳一声:“带子是腰带改的,来不及做新的,你若是介意就算了。”
是一条黑腰带,搭配着倒也合适,并不会显得突兀。
裴乐自己对自己的手艺其实是满意的。
“很好看。”小书生将包挎上,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十分明亮漂亮。
“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