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第73章 桃子

白主任一上天台，就瞪眼怒吼道：“钱润琪，过来！”那气势就像阎罗临世，下一秒似乎就要挥刀斩人，再配上他的一头白发，竟有些二次元的冷酷味道。

钱润琪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随即耷拉着脑袋，挪到了白主任面前。只见白主任当机立断地抬脚，将他结结实实地踹了个趔趄。

田唯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抓马，连忙上前替钱润琪解释：“主任，不怪钱大夫，他知道我在楼上，怕我出事儿，结果自己救人不成，反被卡住了。”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主要是看白主任的脸色太难看，担心钱润琪应付不来。

俞冠知道白主任的脾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悄悄地拉了拉田唯的衣襟，使眼色让她别说话。

可田唯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她瞧了俞冠一眼，以为自己挡到了他，向前让了两步，反而离白主任更近了些。她指着钱润琪继续道：“贵院有这样见义勇为的医生，我深表敬意！我决定做面锦旗，来表彰钱大夫的义举，也请您不要再怪罪他。”

俞冠虽然并不知道天台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自己对这两人的了解，猜想田唯的话一定是言过其实了。他不禁头痛，替田唯捏把汗，只觉得她是无知无畏，有眼无珠，惹火上身，自作孽不可活……

结果，白主任竟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发火，他横了田唯一眼，抬着下巴向俞冠嘱咐道：“你问下，天台的门是总务部哪个人负责，怎么不上锁？要真出了事情，责任归谁？”

说完，他狠狠地剜了钱润琪一眼，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钱润琪没有跟上来，他停下脚步，向着钱润琪的方向，不耐烦地催道：“怎么这儿呆着舒服，不想走了？下楼！”

钱润琪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白主任是在和他说话，登时喜不自禁，也忘了刚被主任踹了一脚的难堪，立马欢天喜地地跟了上去。

俞冠拉着田唯，跟着进了楼梯间，因为通往天台的门还开着，他担心万一再有人上来，便守着门开始打电话，找人过来锁门。打了两个电话才问清楚，原来是今天要检修天台上的设备外机，维修师傅可能中途去吃饭了，临走的时候门忘了锁。

总务部接了俞冠的电话，连忙派人拿着钥匙盘过来，听说这事儿被白主任看见了，来人吓得不停地抹着额角的冷汗。

“白主任不会告到院长那去吧？本来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在他那指定是眼里容不得沙子，非得上纲上线。”总务部的人也没个做了错事低调反省的觉悟，反倒当着俞冠的面，抱怨起了白主任。

俞冠也不生气，笑着点头：“行，我回去帮你提醒下我们主任，让他别忘了去找院长说下。”

总务部的人闻言，脸都绿了，忙追上俞冠，求饶道：“俞大夫，我这人大老粗，不会说话，你们这些优秀的医生，跟我这种人计较什么啊？放我一马吧！”

俞冠拉着田唯下了几级台阶，推门出了楼梯间，进了电梯前室，看那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便好脾气地答应道：“明白，大家都是一个医院的同事。你呢，以后少提我们主任；我呢，也不跟他提你，沉默是相互的。还有天台上那些栏杆不结实，记得换。”

电梯门打开，俞冠和田唯进了电梯，他微笑着朝门外的总务部同事挥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让对方先忙，自己下去了。

电梯门一合上，田唯忍不住立即向俞冠比了个大拇指：“笑里藏刀，厉害！”

俞冠原本微笑的脸，立时垮了下来，像是家长教训自家孩子似的，质问田唯：“你上天台干什么？不管你怕不怕高，四五十米的高度，万一失足掉落，都是要命的！”

田唯收起自己的大拇指，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门。“叮”电梯停在了下一个楼层，有家属、病患和医务人员，大概十多人“呼啦啦”地挤了进来，将两人挤在了人群的两侧。

俞冠隔着重重人影，看向田唯，不禁有些后悔。她是个成年人，那么简单的道理自然是知道的，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重了。

田唯却没有看他，依旧目视前方，视线涣散地落在电梯门上。她倒是没把俞冠的话往心里去，反而是又开始担心老田了，心里惴惴不安，怕下午拿到检查结果，会失望害怕。

电梯终于降至一层，人还没下完，门外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往里进了。俞冠一个箭步迈到田唯身边，二话不说，拉着她挤出了电梯。

“对不起！不该凶你。”俞冠向田唯道歉。

田唯顿了顿，回过神，客气又拘谨地答道：“俞大夫，你别多心，没事儿的。老陈总训我，可比你严厉多了，我都习惯了，没什么的。对了，上午真是麻烦你了，午饭我请你吃吧。把常大夫叫上，她也帮着忙了一早上。”

俞冠想起了她之前关于还债的那套说法，心里顿时不太舒服，勉强地牵了牵嘴角：“常珈瑜她中午要值班，不能离岗。我……我也要值班，先回去了。”

他感受到了田唯故意要拉开的距离，而这样的距离一直存在于两人之间。他以前说服自己，田唯个性独立，与人相处就是会有这种距离感。但他渐渐发现，好像不是，她和钱润琪就没有这般在意彼此间的距离，反倒显得更亲近些。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买了，打包给你送过去？”田唯似乎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还催他联系常珈瑜，“我没常大夫的号码，你帮我问问她吃什么，我一起买了，一起送过去。”

“不用了，主任有安排。”俞冠也客气了起来，转身想走，又停下来嘱咐了一句，“你下午把检查结果拿齐了，再来神外住院处找我。”

田唯点头：“知道。”

下午，田唯一遍遍地刷新医院微平台的报告栏，采血的报告最先出来，但头部CTA直到快下班才出片。她怕耽误俞冠和白主任下班，拿上检查报告，立即飞奔向神外住院处。

可到了那里，无论是主任办公室，还是值班医生办公室，都没开门。她去护士站打听，说在旁边会议室开会呢。

护士认识她，问她是不是找俞大夫？

田唯点头，护士又说，科室例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如果田唯的事情不急的话，就坐旁边等等。

田唯说不急，便按护士说的，坐在一旁等着。

护士站里此时只有这一位护士，看样子三十岁出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护士。她翻着文件夹，似乎在比对着什么，态度认真。

一位小护士，急匆匆地从护士站对面的病房里跑了出来，指着病房，问老护士：“张姐，27床的老太太，血糖19了！”

张护士放下手中的文件夹，边往病房走，边蹙眉问小护士：“她吃什么了，血糖一下子升了那么多？”

“说是刚才吃了个桃子。”小护士答。

张护士眉头蹙得更紧，责备道：“没告诉病人她有糖尿病吗？还让她吃桃子，你们能不能负点儿责任？”

小护士看上去像是实习生，一张脸上满是胶原蛋白，她委屈地小声辩解：“说了，老太太不听啊。”

因为病房就在护士站的对面，护士进屋后和病患的对话，田唯依然能听到。

就听张护士责备病人，不该吃桃子，应该听医生和护士的话。

老太太不解：“不就是个桃子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我是来看脑袋的，你们这捣鼓着，还给我整出了个糖尿病！”

“老太太，话不能这么所，你的糖尿病是之前就有了，你不做体检，也不来医院，所以一直没确诊，你自己不知道，可不是我们给整出来的！我们哪有那本事啊，对不对？”

张护士一边向老太太解释，一边让小护士给老太太重新测了血糖，一看果然很高，当即火急火燎地让小护士快去会议室，找管床医生问下，该打几个单位的胰岛素？

小护士连忙答应着，跑去会议室敲门。倒是病床上的老太太毫不在意，反而安慰张护士：“不用急，没事儿的。我平常在家里吃了桃，又吃甜瓜，啥事都没有。”

张护士埋怨：“这可不行，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吃东西可得注意。就算没有糖尿病，也不能一起吃这么多高糖水果，更何况你血糖还这么高。”

“孩子啊，就是岁数大了，想吃啥就吃啥，想干啥就干啥，指不定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了呢？你看26床那个，才五十出头，昨晚上了手术台，就没下来。我比他大二十多岁，多活了二十多年，也值了。”老太太说得豁达，却气坏了护士。

张护士叹气：“你们这些病人，歪理真多，谁的话都信，就是不信医生的话。26床一进医院就告诉他情况很危急，让他手术，他偏不听，还想转到楼下神经内科去做保守治疗。拖了这么多天，拖成了最严重的后果。要是听医生的，一开始就手术，现在可能都快康复出院了！”

田唯在走廊的长椅上，听着病房内的对话，感同身受，心情复杂。

小护士从会议室里带了位医生出来，手脚麻利地按照医生的吩咐开始准备胰岛素。

看着一下子繁忙了起来的护士站，田唯下意识地攥紧了老田的检查报告。她既盼着医生们的例会能早点结束，好出来帮她看看老田的病情，又希望不要出现坏的结果，不想面对是否手术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