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第6章 反腐

田唯直接忽略了俞冠的后半句话，开口问道：“你在B市买房子了没？”

俞冠被田唯问得一愣，他原以为田唯会问和林智昀相关的问题，没想到话题却转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房子上去了。他又一转念，联系田唯的职业，便猜到了她应该是想要向他推销房子。

“没有。”俞冠虽没有买房子的打算，但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可以聊一聊的。

田唯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内心一阵狂喜，但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她继续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啊？租房吗？”

“医大向教职工提供酒店式公寓，就在医院的对面，很方便。”

“那挺好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这么卓越的优秀青年，得有套自己的房子，毕竟房产也是资产啊。你看，现在银行利率那么低，理财股票更是绿得一塌糊涂，而房价也降了不少，房贷的利率也低，正是买房的好时候！俞大夫，你现在要不要考虑考虑？”

田唯虽然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可操之过急，但她毕竟不是专业的置业顾问，平日里很少直接对客户推销。这话匣子一开，就有点儿收不住，强烈地推销意图暴露无疑，一点儿都没掩饰住。

俞冠笑着反问她：“现在国家的政策不是房住不炒吗？买房算不上好的投资吧？”

田唯想了想，既然已经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裸的推销进行到底。于是，她坐直了上半身，面向俞冠，认真地向他解释：“国家号召的对，房住不炒，所以，买房住啊！我们这个项目叫清和居，这名字听上去就不一般吧，那可是找了香港最好的风水大师算的。住进这个小区的人，那是清风吹送扶摇直上，和顺无忧健康百年！”

俞冠被田唯认真的语气逗得想笑，终是忍不住抬杠道：“你一个社会主义公民，不唯物辩证地看待世界，反而笃信什么大师，亏你还是H大的硕士毕业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H大的硕士？”田唯有些诧异，但还没等俞冠回答，她就想明白了，一定是林智昀告诉他的。林智昀这个讨厌鬼，真是个大嘴巴！

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俞冠心照不宣地并没有回答田唯。

车厢内一阵沉默，田唯却只是盯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不再说话。她有些生林智昀的气，也不先问问她的态度，就把自己的情况全盘说给了别人，但对方的情况，他却什么也没和自己说。

此时是凌晨，窗外的夜色仍然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田唯的手机屏幕亮着，而即使这点微弱的光亮，也使得靠近她的侧面车窗向面镜子似的，将车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地映在了上面。田唯看着看着，就不由得被玻璃上俞冠的侧影所吸引。

不得不承认，即使玻璃上的影像有些许的扭曲，也掩盖不住这侧影散发的卓绝气质。

也许看到赏心悦目的人，就不由自主地会心情转好，不过片刻的功夫，田唯已经不记得刚才的小小不愉快了。她忍不住嘴角微弯，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去戳玻璃上那个侧影的脸颊。

“玻璃脏了？”俞冠注意到了田唯的动作，纳闷地问。

田唯却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得一激灵，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了现行似的，忙心虚地收了手。

“擦，擦干净了。”田唯讪讪地笑着答道。

但她坐那儿想了想，觉得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虚呢？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难道是见到帅哥，害羞了？可自己平日的工作环境里，接触的豪宅置业顾问、奢侈品Marketing员工和高端商场、五A写字楼的招商经理等等，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帅哥美女。所以，自己对于帅哥，那是相当的见多识广了，怎么会害羞呢？

难不成是真看上俞冠了？田唯想到这儿，下意识地转头去打量俞冠，而此时俞冠也恰好偏头看她。

见田唯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俞冠的回应是相当的出人意料。他当即回了田唯一个两侧交替高低眉的搞笑鬼脸。

“扑哧”田唯被他逗得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胸口，心跳正常，没有加速，也没有小鹿乱撞。她忍不住摇头，心里暗暗嘲讽自己：都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多小心思，人缺觉是真不行，心绪乱飞，头脑都不太灵光了。

而田唯的笑声，也让俞冠松了口气，他觉得两人间莫名的漫长尴尬，似乎终于化解了。于是，他再次开口，挑了田唯最想聊的话题，问道：“你们项目的房子，最便宜的一套多少钱啊？”

“360万。但楼层不好，是低楼层120平的两室，如果将来结婚生子，老人过来探望，就有些拥挤了。所以，我还是建议不如直接一步到位，买个150平的三室。”

田唯推心置腹地介绍着，仿佛俞冠已经确定要买她们项目，只差挑选合适的户型了。

俞冠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的建议很对，只是我买不起。别说三室了，就那套最便宜的两室，我都买不起。”

田唯觉得俞冠这是谦虚，开两百万车的人，买三百万的房子，还不手拿把掐？虽然话不能这么说，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俞冠的车，用行动来说明自己的想法。

俞冠只是开车的间隙，侧头瞥了她一眼，但也看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即大大方方地向她解释道：“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车。所以，我上班这几年的工资，就都付了这辆车的首付。至于买房，三年五载的，我还真没这个打算。”

田唯一听，有些诧异，原来俞大夫不是富二代啊！豪车竟然是凭自己的本事用工资买的，那在优秀的评分簿上，倒是可以再加一分。只不过按照父母辈的想法来看，这人有些不太会过日子。

也许是当下车内两人坦诚交流的氛围，让人放松，田唯倒不是又想推销房子，只是作为朋友，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车子是消费品，而房子是资产，从增值保值的角度看，买房可比买车划算多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吧，相比划算，我更在乎满足自己的愿望。管它是车是房，是我当下想要的，我就会买。毕竟人生啊，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个先到。算计得太多，无非是杞人忧天，甚至画地为牢。”

这段话，俞冠是弯着眼笑着说的，说得随意洒脱，云淡风轻。

然而，这回却是换了田唯来抬杠，她调侃道：“同意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但我还是更同意小品里黑土大叔说的话。人最惨的不是人没了，钱没花完，而是人活着，钱没了。未雨绸缪，布局未来，做个眼光长远的人，难道不好吗？”

俞冠点头，好像是同意了田唯的说法，但一开口，话却说的是另外的意思：“其实，活在当下的人，多少有些悲观，而愿意布局未来的人，是比较乐观的。反正无非是两种人生态度，说不上好坏对错，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

“哦？看不出你竟然是悲观的人，我倒觉得你个性大胆，是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勇士呢！”田唯对俞冠的这句赞美，倒不是为了卖房而拍的马屁，是真心的想法，只不过深究的话会发现，还真不一定是句好话。

俞冠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话里有话，瞥了她一眼，追问道：“听着不像是夸我，所以，言外之意是？”

田唯索性实话实说：“我看新闻，现在医疗反腐正在风口浪尖上。而一个刚参加工作两三年的医生，天天开着豪车上下班，难免会让小人有些龌蹉的猜测，万一引来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可就不太好了。”

田唯的话，说得直接，并不好听，但俞冠却没有蹙眉，显出半点儿反感的不悦模样，反而笑着接话道：“所以，最好的解决途径是把车卖掉，然后在你们项目买套房子，对不对？”

田唯闻言愣了一瞬，她还真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刚刚的聊天中，田唯有点儿处处唱反调的意思，也有意无意地想劝他在自己的项目买房，但说了这么多，她实际上已经有点儿欣赏俞冠洒脱自在的人生态度了，还真有点儿想交这个朋友。所以，才没有顾及地说了最后那段有些越界的自以为是的提醒。

她忙向俞冠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的钱，爱买车就买车，是自由，是权利。我可没想提什么建议啊、引导啊，毕竟我自己还没活明白呢，哪有功夫瞎比划去指点别人呀？我才没那么拎不清呢！”

俞冠看她有点儿急了，笑得愈发地不以为意：“没事儿，我们主任也是这么说我的。你果然是布局未来的人，二十岁的年纪，五十岁的想法，和我们主任的观念一模一样。”

“俞大夫，你是比我更懂夸人的，厉害！”田唯听着俞冠的话，只觉得句句都是暗讽，但谁让自己先出言不逊的呢。她虽然不过是言多必失，但现在看来，却演变成了一场暗藏交锋的互讽。

俞冠见田唯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嘴角微弯，笑着解释道：“我确实是夸你的。都说知道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但比别人提前知道一些道理，总好过无知无觉的懵懂莽撞吧。”

因为俞冠的话，一直说得心平气和，所以，田唯当即大度的表示，她信了，相信他是在夸自己。

“你真的觉得主任和我说的有道理？”田唯忍不住继续问。

“从大众的角度看，你们说的是被更多人认同的道理。”

“但你不在这个大众里，对不对？”田唯侧头看着他，挑眉追问。

俞冠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有点儿浑不吝地反问：“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田唯点头，是啊，要是真觉得有道理，又怎么会毫不理会，继续开着小豪车，招摇上班？明摆着就是爱咋咋地嘛！

“医疗反腐，反得是腐，你得先腐了，别人才有的反。我堂堂正正赚的工资，买的车，怕什么？”俞冠笑得坦坦荡荡，甚至有些踌躇满志。

田唯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还想说，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就算是白的，众口铄金也能说成是黑的。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暗自摇头，真像俞冠说的，自己明明才二十多岁，怎么工作之后，想法越来越老派了？难道是被老陈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精神PUA的结果？

年轻人嘛，大胆无畏，自信不羁，多被坑一些，积累点儿切身感受的痛苦，长一些哭笑不得的记性，多好啊！这样的人生五味俱全，才更完整。

田唯不禁弯了眼角，抬头看向车窗外，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了。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在车行的前方是一条笔直的灰色带子似的高速公路。而路的尽头，地平线处，暗沉沉的城市轮廓若隐若现，浸在一片朦胧的红色中。

田唯想，那片模糊的城市应该就是B市，她们快到目的地了。

“辛苦啦！俞大夫开车稳稳哒，真棒！”田唯真诚地向俞冠比了个大拇指。

俞冠笑着回她：“你也辛苦了，陪聊的很深入，司机一点儿都没困。”

他虽然之前对“俞大夫”的称呼提出了异议，但田唯却依然我行我素，仍旧这么叫他。俞冠心里有几分无奈，但也只能好脾气地随她去了。

车子飞驰，驶向路的前方，而尽头处那片朦胧的红色渐渐变得浓重，似乎蕴着一场即将突发而至的变化。果然，那红色从地平线开始，骤然发亮，亮光向上跳跃，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显出了冒尖的旭日轮廓。

那轮旭日贴着地平线抖了抖，蹦跶着几下就跃上了地平线，耀眼的光芒迸发而出，照向了世间万物，也照进了车厢内。

俞冠放下了遮阳板，但脸上仍被红彤彤的日光，斑斑驳驳地照着。他忽然意识到，副驾驶位置上的田唯已经好半天没出声了，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人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她像只小猫，半曲着腿，蜷在座椅上。红色的晨光笼罩在她的周身，最后凝在了长长的睫毛上。

俞冠单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到了田唯的身上。他继续开车，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看着路尽头越来越清晰的城市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