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第49章 义务

奶奶心疼地看着辰辰，向众人解释：“这孩子命苦，父母离婚了，他归了爸爸。为了多挣钱，他爸跟公司申请去了外地，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平日他只能视频看爸爸。这段日子，他爸工作忙，好几天才能视频一次，他这是想爸爸了。”

田唯看到俞冠被辰辰紧紧搂着脖子，并不舒服，便走上前，轻轻地抚着男孩的后背，低声和他商量：“辰辰，让姐姐抱一会儿吧，叔叔有点儿累了，让他歇一下。”

辰辰闻言，不但不松手，手臂还又收紧了些，俞冠趁机故意夸张地咳嗽了几声。

“你看叔叔都咳嗽了，来，让姐姐抱一会儿。”田唯笑眼弯弯地看着男孩，朝他伸出了双手。

辰辰迟疑地看着俞冠，见他确实咳得有些辛苦，终于松了手，转投了田唯的怀抱。

田唯成功把小挂件从俞冠身上摘了下来，得意地朝辰辰奶奶和俞冠眨了眨眼睛。可惜她戴着墨镜，对面的两人并没注意到她得意的眼神。

她想辰辰人小鬼大，他一定知道俞冠不是爸爸，否则按照奶奶说的情况，他应该对爸爸的女伴很排斥，不会如此顺从地让田唯抱他。想明白了这点，田唯便知道该怎么安慰辰辰了。

她问辰辰：“爸爸是不是很帅？应该比这位叔叔帅多了吧？”说完，伸手指了指俞冠，等辰辰回答。

辰辰眨巴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俞冠，片刻后，他转向田唯，认真地点了点头。

田唯笑着继续问他：“你一定很想爸爸，对吧？那你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辰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两弯茸茸的小刷子，覆在眼下。

“他去挣钱养我了。”也许是奶奶总这样和他说，男孩很懂事地回道。

“对呀，等爸爸挣到钱，就会回来看辰辰的。你要听奶奶的话，让爸爸安心快些挣够钱，这样就能早点儿回来，好不好？”田唯循循善诱，对着一个幼儿讲起了道理。

辰辰缓缓摇头，眼眶一下子红彤彤的：“不好，爸爸挣了钱也不会回来了。他让奶奶养我，他和妈妈一样，要和别人结婚，生小妹妹，他们都不要我了。”

田唯一听，看向奶奶，问她：“辰辰说的是真的吗？”

奶奶没有开口，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田唯了然，轻拍着男孩，语气温柔地继续和他讲道理：“爸爸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他有自己的生活，没法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让奶奶帮他爱你。这不是抛弃，只是选择，为别人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等辰辰长大了，也会面对这样的选择，到时候你就会理解爸爸了。”

辰辰的眼泪在眼眶中打圈，最后还是落了下来，他委屈地问：“那为什么小妹妹可以和他在一起呢？”

田唯动容，觉得失败的婚姻中，孩子最无辜，便不受控制地声音也有些哽咽：“你如果想和爸爸一起，可以试着告诉他。但是无论是否能和他在一起，你都要好好的成长，快乐的生活。因为未来是自己的，等你长大了，你越优秀，选择的机会就越多。到时候，你就可以选择和爱的人在一起，不分开。”

辰辰显然没有听明白田唯这长长的一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小小的人整个听懵了，只愣愣地看着她，竟然忘记了掉眼泪。

奶奶趁势上前，将辰辰抱了过去，对着几人一番感谢之后，转身要走。

小徐拦下了奶奶，说要登记一下她的个人信息，核实一下她和辰辰的关系。

奶奶表示理解，给小徐看了身份证，又登记了手机号，还翻手机相册，给他看辰辰几年来的成长照片。

小徐和奶奶忙着确认的间隙，俞冠站到了田唯身边，他看着辰辰，对田唯刚刚那通理想主义的大道理，表示反对：“即使长大了很优秀，也并不会因此有更多选择的机会。何必跟孩子讲些似是而非的假话呢？”

田唯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俞冠，她想开口回复他的质疑，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岔开了。只见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泰然自若，笑着调侃道：“我是叔叔，你是姐姐，差辈儿了吧？”

“你也可以自称哥哥的，但是你选择了叔叔。没办法，你有选择自己身份的自由嘛。”田唯摊手，看小徐那边已经忙完了，凑上去跟辰辰和奶奶道别。

送走了祖孙二人，田唯笑着邀请小徐：“怎么还没下班？反正加班，陪我上楼吃个饭呗！”

小徐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确实不早了，婉言拒绝道：“我吃完了，还得继续去忙那些破事儿，改天再约吧。你要去哪家？我打声招呼，给打个折。”

田唯失望，却还是尽力争取道：“你人去了，折扣不是更大嘛！谁不知道啊，整个清和天街，徐总的面子最好使！”

小徐被田唯捧得开心，但他看了眼俞冠，笑着摆手：“田总，你少给我拉仇恨了。我去忙了，有事儿电话。”

田唯依依不舍地看着小徐离开，直到俞冠戳了戳她，才转过头来。

俞冠问：“找服务台是假，想见人家是真，对吧？”

田唯也不避讳，指着小徐的背影跟俞冠炫耀：“帅吧！我们司草，半个公司的小姑娘都喜欢他。但我想拉他一起，确实是因为打折。他们市场部负责清和天街的运营，是商场里这些商家的甲方，说话那可是相当好使了。我们想找商场里哪个品牌合作，和他一说，肯定能成。跟他吃饭，稳赚不赔，就是不好约。”

俞冠听着田唯怅然若失的语气，想了想，语气不善地开口：“是不是我碍事儿了，要不咱俩改天约，你今天先和他吃？”

田唯“噗哧”笑出了声，忍不住惊叹道：“我竟然也能逗一次俞大夫，太开心了！哈哈哈哈哈！”她顿时觉得之前那些糟心事儿都不算什么，看俞大夫上当，心情真舒畅！

俞冠哭笑不得，提起拳头，在田唯的肩头轻轻地捶了一下，算是表达不满。

两人重新上了四楼，进了湘菜馆，因为之前多少吃了一些，所以菜点的不多，只点了粉蒸排骨、红烧肉、外婆菜和辣子鸡。

等上菜的间隙，俞冠想起了辰辰，便问田唯：“哪来的一肚子大道理，什么抛弃、选择的，还为别人活，为自己活，不搞哲学可惜了。”

田唯不以为意，随口解释：“原话是林智昀说的，我哪会平白发出那些感慨啊？”

“林智昀？他爸妈也离婚了？”俞冠诧异地问。

他这一追问，田唯才意识到，虽然都是老同学，但俞冠好像对此并不知情。她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泄漏了林智昀的**。

她好像明白了，妈妈们为什么总是会把孩子不愿公之于众的事情，在外面到处说。因为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小事，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能说的避讳。就像林智昀爸妈离婚这事儿，田唯觉得无非是个客观现状而已，却从没想过当事人也许并不愿意提起。

林智昀和她说那段话的时候，是小学六年级。那时他爸妈刚离婚，他妈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一度沉溺于麻将。冯女士担心林智昀小孩子想不开，让田唯把林智昀带回家写作业，吃晚饭。

林智昀不想因为这事儿被特殊照顾和关注，他拒绝了田唯的邀请，明明是个孩子，但脸上的神色却像个看透世事的成熟大人。

他说：“爸妈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他们不需要为了我，而不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支持他们的选择，等我长大了，也会选择自己的生活。不为别人而活，只为自己而活。”

田唯那时听了，小小的心灵颇受震撼。“选择自己的生活，为自己而活”，在她稚嫩的心里，振聋发聩。

可是长大后她才发现，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信念，支撑自己好好活下去，然而际遇不同，信念不同。为自己而活，没法成为支撑她面对人世纷繁的信念，因为她想要的太少，很容易就都得到了。

所以，她才会在之前和俞冠说，自己是为了家人而活，之所以想挣钱，是为了买房子，把爸妈接到身边。

但田唯仍然觉得能为自己而活，并活得精彩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人生的意义，没有统一的答案，能支撑你活下去的，就是你人生的意义。

俞冠见菜都上齐了，田唯还在兀自发呆，轻轻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将她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田唯的碟子里，看似无意，实则郑重地说：“我不完全同意林智昀的观点。父母没征求孩子的同意，强行把人家带到了这个世界，就应该负责任。他们有追求自由生活的权利，也有照顾养育未成年子女的义务。”

她之前误以为，俞冠是心疼妈妈挣钱不容易，所以懂事地不让妈妈给他买房子。但现在听了他的话，田唯才意识到，他应该是在责怪怨怼，认为父母离婚后，妈妈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所以，他不要妈妈赠送的豪宅，其实是因为他在赌气。你对我的爱，不是你想给就给的，我想要的时候没有，以后就再也不需要了。

她没想到看上去温和恭谦的俞大夫，竟也有这般计较和想不开的一面。然而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按理说田唯不应该再多说什么了，但她想了想那四万多块的奖金，不得不再劝劝俞冠，即使知道这样做挺让人讨厌的。

唉，挣钱从来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