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 第28章 理想

田唯一路小跑着上了26级台阶，因为饿着肚子又低血糖，稍微运动就有些头晕。她缓了口气，放慢了脚步，眼睛却远远地就开始望向售楼处的门口，想看清楚俞冠到底在不在门外。

虽然大厅里没有开灯，但室外园林的夜景灯光璀璨，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朦胧旖旎，好似梦境。

田唯看到了门外有个颀长的身影，想来是俞冠，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按开了门禁。

玻璃门缓缓打开，俞冠逆着身后如星光般的园林灯光，站在中间。田唯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也许是梦里吧。

俞冠的周身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边，即使背光也能看清他的面容，他弯着眼，看着田唯，笑得令人心安。

“师兄的大餐，让我给你送过来了。”俞冠举起手里的保温餐袋，朝田唯晃了晃。

田唯顿时觉得心情大好，翘着脚，从俞冠的手中够下了餐袋。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袋子，看到里面有五六个餐盒，包装精致。虽然看不见盒子里的餐食是什么，但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田唯开心，口水差点儿没当场流下来。袋子和餐盒上都印有餐厅的名字，她没听过，但既然钱少说了是大餐，好不好吃不一定，却一定是贵的。

“应该还热着，赶紧吃吧。”俞冠送了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跟着田唯一起往地下办公区走，他看了田唯两眼，问她，“感冒好了？”

田唯的感冒，并不像俞冠说得那样，因为她免疫力太差而拖成炎症，反而如钱润琪所说，没去医院，没吃药，七天自愈了。这样看来，果然还是师兄的医术更靠谱些。同时她也有些得意，谁说人家瘦就营养不良、免疫力差了？她田唯瘦成一把骨头，也照样健健康康！

“早好了！哎，你跟着下来干什么？”田唯不解地看向俞冠，虽然人家赶过来给她送餐，但她需要快些吃完，然后继续加班，可没时间招待俞大夫。

俞冠被问得顿了顿，才笑着回道：“我就好奇，你怎么会比我们医生还忙？我们加班的时候，你也加班，我们不加班了，你还在加班。怎么卖房子比治病救人还着急吗？”

田唯被说到了痛处，叹气道：“我也想不明白，领导上下嘴皮子一碰，刚安排的工作就非得当天要结果。你们加班是救人，我们加班是要命，反正都是要么死要么活的事儿。”

回策划办公室的沿路，只有安全指示灯亮着微弱的绿光。田唯举着手机照亮，走在前面给俞冠带路。她寻思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俞冠一定没说实话，这大晚上的来一趟，指定不是为了给她送饭，但到底是什么目的，他现在既然不说，那她就且观察着。

俞冠带来的餐食是各种烤肉，外酥里嫩的，口感很棒。田唯风卷残云地吃得一点不剩，一边抹嘴，一边可惜：这么好的肉，如果撒点儿孜然辣椒面用炭火烤，就小烧烤那种简单做法，口味再重点儿，一定更好吃。所谓的高端餐厅，净整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玩意，白瞎这些小嫩肉了。

俞冠似乎对田唯的办公室并不感兴趣，坐下来就开始看手机，田唯瞄了一眼，是英文文献，心想：还不说是什么事儿？那就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吧。

果然，田唯一吃完饭，俞冠就抬头问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做现在的工作可惜了？”

“啊？”田唯没想到，这人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要给她介绍新工作！想了想，反问道，“可惜吗？那我该做什么工作才不可惜呀？”

“你都读到硕士了，难道就不想继续搞科研吗？我觉得你的个性，既有冲劲又有专劲，还挺适合做研究的。”俞冠望向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欣赏。

田唯当年是保送的硕士，从大四开始就进实验室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搞了整整四年的科研，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学术，她比俞冠更清楚。

做学术的苦，是漫长的煎熬。漫漫学术路，并不是一条付出就会有回报的理想之路。一个课题是否会出成果，谁都说不准。韶华易逝，岁月倥偬。很多人选错了方向，无论付出多少辛苦，却一直无法收获成果。

田唯读研时的实验室里，有位博士师姐，做了六年实验，数据都不理想，一直发不了文章，毕不了业，整个人天天精神恍惚，憔悴的让人心疼。

田唯迟疑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俞冠：“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读博？”

俞冠只看着她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

常言道：劝人读博，天打雷劈。田唯想，俞冠也是怕被雷劈的，所以话都说到这份儿了，也不敢直说要劝她读博。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俞冠有了这种错觉，不禁暗自思忖：难道是他导师的学生没招满，给他们布置了招生拉人头的指标？那也得找有医学基础的啊！不过田唯是学化学的，也不能说和医学完全不相关，医药医疗都需要化学基础，也或者是他的导师想要招一些跨学科的人才？

但转念又一想：医大是名校，考都考不上，怎么会出现招生不满的情况？就算是要跨学科，年轻的应届化学硕士遍地都是，为什么要找她这种丢了专业、转行三年的人呢？

田唯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终于沉不住气，直接问俞冠：“你想推荐我读博？你到底哪里看出来我适合的？”

“我和师兄的学术报告PPT，你改得很棒……”

没等俞冠说完，田唯就打断了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PPT做的好，就适合搞科研了？难道科研就是谁的PPT漂亮，谁就优秀了？现在的学术界已经这么堕落了吗？”

俞冠没想到田唯的反应这么大，被她一顿怒呛，愣了半晌，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生气，待她说完，才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是想说，你之所以改得好，是因为你看懂了报告的内容，而且理解得十分到位。这不容易的，你不是学医的，没有相关的基础知识积累，也没有临床经验支撑，竟然可以这么快就读懂很多篇医学文献组合成的报告，就算是一些医学生也不一定能做到。”

“我……”田唯听出来了，俞冠对她的肯定是既客观又诚挚的。她有些感动，毕业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学术修养竟然还会被人认同。她想为刚才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怒怼道歉，一开口却语塞了，有些无地自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俞冠继续道：“学术也是需要天赋的，有的时候并不是勤能补拙，有这样的天赋不去开拓，只做一些平庸的工作，简直是暴殄天物。”

田唯听完俞冠的话，怔愣着出神，片刻后一声苦笑，怅然开口：“这些话，当年毕业前，我的导师也说过，她想让我去C城的应化所，那是全国最好的化学研究所，所长是老院士，也是我的师祖，我导师的导师。”

她看着俞冠，眸光陡然一亮，语气一转，变得笃定：“我当时拒绝了导师的推荐，说自己想明白了。而且直到今天，都没后悔转行这件事。”

俞冠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田唯还是自嘲地解释道：“虽然我现在的工作看上去没什么意义，如你所说，一份平庸的工作而已，但是薪水却是我现在能找到的工作中最高的。也许你会说，搞学术是为人类进步在做贡献，可我比较狭隘，管不了全人类，只想自己和家人能过得好点儿。”

俞冠听她说完，没有继续再劝，只是笑着点头：“想明白就好。”

田唯听出了他话语中掩饰着的惋惜，却不说破，只是继续说道：“也不算是完全想明白吧，我要是真想明白了，才不做现在这份糟心的工作呢！其实，我理想中的生活是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做一份不用动脑的简单工作。但我妈一定接受不了，会觉得在老家抬不起头，她可看不得我被林智昀比下去。我啊，现在就是为了家人而活，多挣钱，买房子，把爸妈接到身边。”

“那自己就不重要了？你还这么年轻！”俞冠终于收起了笑容，轻蹙眉头。

田唯摇头：“我发现如果只想着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撑不住，活不下去。与其抗争，不如放弃，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只有考虑到家人，才能咬住牙，迎难而上。”

俞冠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心直口快、爽朗大方的田唯，竟然也有这样颓丧的一面，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算是无言的鼓励。

他想对田唯说，可以找一份理想，这样遇到困难的时候，为了理想也能撑得住。但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理想不过是人生中的锦上添花，很多人没有，依旧过完了一生。而家人是无法改变的血缘存在，她愿意为了家人付出，是爱的表达，是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值得否定的。

田唯看出了俞冠的眼中似蓄有一些未尽的言语，却并不追问，只朝他一笑，又开始撵人：“不聊了，得赶紧加班了，我可不想在单位通宵。俞大夫，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吧？我就不送你了。”

俞冠闻言挑眉，整个人后仰，将后背全靠到椅子上，一副安然的样子：“我现在还不打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