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84章 八十四章

众人各自回房休息了几个时辰，天蒙蒙亮时所有人便都收拾好等在了客栈外。

元曦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同陆瞻商议了一会儿，陆瞻会转道云阳，毕竟她此去祸福难料，若是在京中出了什么事，外面总要有接应之人。

出了客栈大门，看着最后面的纪止几人，元曦正想上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前方山路传来动静。

众人皆起了警惕之心，静静等着，不过片刻，便有禁军服饰的数人骑马而来，见到元曦后直奔此处。

到了近前，几人下马，为首之人是禁军副统领。

“臣禁军副统领莫百事见过永宁长公主，皇上病重，急召殿下回京。”

莫百事边行礼边说道，余光悄悄停留在了纪止身上，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但愿不要有变数。

“父皇如今怎样了？”

“这——臣不敢欺瞒殿下，圣上今岁以来一直龙体欠安，这一次又因为端王殿下的死讯郁结于心，已经病重数日。殿下最得圣心，若有您侍奉在侧皇上必然会心情和缓，这病自然也就能不药而愈了，故而连下数道急召传您回京，臣只是第一道。”

元曦仔细盯着莫百事的脸，不放过任何一点神情变化，但这人仿佛当真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面上只有对皇帝的担忧。

元曦自然不信，这个时候能被元玟派出来的必然是他的亲信。

不过她本也打算回京，所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前方没有客栈，莫统领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一夜的路，既然父皇的旨意已经传到，莫统领不妨先在此休息一日，再回盛京。”

“殿下好意，那臣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殿□□恤。皇上还有话让臣带给殿下，只是此处人多眼杂，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曦心中疑惑，依言走到一旁，在一个众人都能看见但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地方停下。

莫百事转了转头，似乎是在马上时间太长，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但元曦离他很近，所以能看出他方才是在打量同他一起来的禁军。

元曦心中有了计较，道：“此处清净，莫统领可以直言了罢？”

“长公主赎罪，先前所传并非皇上的旨意，而是太子强令。皇上已经昏迷不醒数日，在昏迷前曾交代过臣，若是宫中生变，要第一时间通知长公主，若您执意回京，臣会誓死护送。”

“那几个是什么人？”

“都是太子亲信。”

“那莫统领又是谁的人？”

莫百事语气忠肃：“天子亲卫，自然是皇上的人。”

元曦玩味地笑了笑：“是么？你方才说‘若您执意回京’，这句话听起来应当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我不回盛京，这应该才是父皇的意思，莫统领为什么漏了半句呢？”

莫百事的神色终于变了，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漏洞。

“为长公主的安全计，皇上自然是希望这个时候您能远离盛京，免受波及的，但臣斗胆揣测，长公主与皇上父女情深，必定舍不下身处险境的皇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任由太子作乱而袖手旁观的。”

“很圆满的说辞，你是威宁侯的人？”

莫百事不解这两句有什么联系，疑惑地看向元曦。

“这种时候最希望我回去的应当非威宁侯莫属了，我若猜得不错，劝太子假借父皇旨意召我入京的也是威宁侯罢。威宁侯表面上投靠太子，实则暗中谋划，是想复仇？”

不待莫百事否认，元曦接着道：“我一直很奇怪元玟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起了谋逆之心，现在明白了，是因为有人推着他这么做，可你们一定不想他真的逼宫成事，你们要的是他败，最好万劫不复。”

“有什么比谋逆之罪更能毁了他呢？只要他真的敢这么做，就有了足够的证据证实他的谋反之心，父皇再舍不得，也一定会处置太子，不仅是失去太子之位，只怕连命都很难保住。”

莫百事的脸色僵硬，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人看出这么多。

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否认也无益，永宁长公主本来就是他们极力想拉拢的盟友，侯爷也吩咐过，必要时刻可以向长公主如实相告。

“殿下明智，太子不贤，可他是皇上的嫡长子，除了谋逆造反，还有什么罪能将他拉下来？侯爷也是无奈之举，殿下应当也不愿看到太子继位，侯爷愿和殿下合作，只要太子被废，殿下心中的人选侯爷自然也会全力支持。”

“你们这么肯定太子会败，父皇应当并不是真的病重吧？”

“臣等自然不敢谋害圣上，太子下的药暗中被我们换过，皇上顶多昏睡几日就能清醒。”

虽然如此，元曦还是觉得心中很不安，仿佛会有什么变故，只有先回到盛京才好再作打算。

莫百事跟在元曦身后回到客栈前，他此行一共带了三个人，如今都站在马旁看着他，眼神怀疑。

他大步走近，对着几人笑了笑，仿佛有话要说，下一刻袖中忽然有亮光划过，那几人一惊欲要后退避开，已然来不及了，片刻后都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杀了他们你就不怕回去没法和太子交代？”

莫百事回身微微弯腰低头，答道：“殿下回京一路艰险，有所折损也是正常。”

元曦品了品一路艰险这几个字，转头看向纪止，口中道：“劳烦莫统领稍等片刻。”

“殿下自便。”

元曦走近纪止，再次问道：“盛京此时的情形你知道了，即便这样你还要去？”

“盛京动乱，我自然更要去了，若是姑姑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向父王交代。”

“纪止！”听见这声喝问，青衣卫诸人都默契的转开眼不看，抚越抚宣也低着头，莫百事倒是朝这边看了过来，但很快就被流晏冷冷的目光逼得转了头。

她理智稍稍回笼，压低了些声音：“你此时入京，到底是想做什么？莫不是想趁乱浑水摸鱼——”

纪止不解，明明在计划一开始，他就已经算好了每一步，他也知道这种时候，江夏不该插手，他更不该出现在盛京。

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就回江夏，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撇清嫌疑，可想到昨夜元曦决意回京时眼中的愤懑和决绝，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回头。

元玟借皇帝的名义连下数道急召，摆明是已经在前路上铺好了天罗地网，元曦此时回京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他如何敢眼睁睁看着她回去？

他忽然握住元曦的手，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质问，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道：“阿曦，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可以发誓，我此行只为护你平安回京，绝无二心。”

元曦也死死盯着他，仿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她心中何尝不知道纪止为什么执意要走这一趟，可是、可是——

好半晌，她才重重吐了口气，甩开了纪止的手，翻身上马，扬声道：“走。”

随即率先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青衣卫一众迅速跟上，纪止也上了马，带着抚越抚宣跟在他们身后。

太和殿如今层层把守，幼织被拦在了殿外，只许元柔独自进入。附近只见巡逻的侍卫，却不见一个后妃宫女，显然后宫诸人都和她一样已被软禁。

明黄的帐幔将床榻遮得严严实实，汤药的苦味也被围在里面散不出去，侍候的小太监都守在外殿，元柔也不叫人，亲自动手将帐子挂起，又推开窗换气，这才来到床边。

皇帝沉沉睡着，脸色蜡黄，眼皮时不时抖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跪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榻上迟暮的天子。

如今宫中四处戒严，皇姐远在千里之外，偌大的皇宫，守在父皇身边的，竟然只有她这个从不被放在眼里的女儿。

也不知外面如今是什么情景，皇姐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太子已经收拢了宫中禁卫，在这个关口，皇姐若是回来，此时入宫，只怕——

还有洛大人，京中生变，但愿他能平平安安度过。

元柔在此待了一下午，都不见皇帝清醒，他昏沉了许久，似梦似呓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昭德皇后，仿佛他作为帝王的一生，都没有什么比她更值得怀念。

昭德皇后那样温柔的人，又受尽父皇宠爱，还是死在了后宫的争斗中。

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直到傍晚时分，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他缓缓抬起的眼皮，殿内灯光昏暗，一时看不清人，只瞧见有个女子低头跪在那儿。

“是谁在那儿？”

元柔被这声音惊动，忙上前几步抬头应了句：“父皇，您终于醒了。”

皇帝又看了看，才道：“是宜宁啊，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

“父皇身体不适，儿臣来为父皇侍疾。宫中有些动乱，未免惊了诸位娘娘，太子已吩咐人巡视把守各处，故而不便前来。”

皇帝似是想冷笑，却先咳出声来，元柔为他顺了顺背，又将人扶坐起，端过炉上温着的汤药，自己先喝了一口，才一勺勺喂着皇帝。

皇帝喝了几口便摆了摆手：“太子这个废物，怎么只敢让你来见我，他在哪儿？”

元柔放下碗回道：“儿臣已许久不见太子皇兄，也不知他的去向。”

“你皇祖母呢？太子这么大的动静，可惊动了她？”

“听宫人说，皇祖母生了病，不宜见人，已经被送往行宫修养了。”

“哼——”

皇帝身子已经很不好，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气力不济，缓了半晌，才又问道：“今日是哪一日了？”

“八月初四。”

“八月初四——你阿姐可回来了？”

“阿姐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了，父皇放心。”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抬手招了招：“宜宁，过来些，坐到朕身边来。”

元柔有些诧异，依言靠近。

皇帝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些笑意：“我们父女也许久不曾这样说过话了吧。”

是从未有过。

他第一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用那只枯槁的手慢慢抚了抚她的头，对她说：“宜宁，父皇这些年，要忙的事太多，一直忽略了你，你这些年也受苦了，幸亏有你姐姐的照顾，如今父皇的路到头了，但你的路还很长。”

元柔更觉惊诧，又有些触动，父皇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皇帝伸手敲了敲床沿，云纹的浮雕转动，露出一个暗盒，他从中取了个卷轴出来，放进了元柔手里：“太子粗心，只怕顾不上你，那时贵妃病重，为了宽她的心朕才为你皇姐加封，同为朕的女儿，永宁有的你自然也有。”

在皇帝的示意下，元柔展开了手中卷轴，上面赫然写着加封她为长公主，赐封地于新安。

新安郡虽不及云阳繁华，却也算富庶之地，父皇竟将此地作为封邑送给她？

“这是父皇最后能为你做的了，要记得你是大魏的公主，你身上有你注定的使命，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父皇所托。”

元柔感受着发间传来的触感，紧紧捏着手中那卷织物，从胸中涌起一股涩意，弥漫到喉间、眼底，她垂下身子叩首：“多谢父皇。”

元柔一步步走出寝宫，她到底是公主，无人敢对她搜身，于是她顺利将东西带出。

想起方才片刻的温情，元柔苦笑。

这样明显的敷衍，父皇甚至不愿意多费些心思，可是他到底想要她做些什么呢？

一道加封长公主的旨意，就算太子会忽略，但礼部自会依规矩办事上折子提醒，这根本就不值得父皇特意拟旨，还在病重时交托。

直到回到自己的宫殿，元柔也没想明白皇帝的用意，她将东西贴身藏好，谁都没敢告诉，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在自己宫中待着。

元柔对沐贵妃和元曦的滤镜大概有八百层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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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八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