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53章 五十三章

第一场拍卖会之后，晋州近来茶楼饭馆到处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那些没去的人听了都万分好奇，这到底都有些什么宝贝，真有这么稀奇？

第二场拍卖会就在众人的好奇心中开始了。

这日，元曦仍是未带护卫，只与陆瞻同行。

这一次，那道一直盯着她的目光消失了，他们仍坐在上次的雅间内，静等着拍卖会的开始。

楼下人越聚越多，几乎快要涌到台上了，拍卖会的护卫们勉力维持着秩序。

好在这些人身上都带了刀，刀一出鞘，那些个不停往前挤的人就安分了许多，待他们安静下来，拍卖行的掌柜才上了台。

“各位，今日是我们的第二场拍卖会，这次我们拍卖的，是美人。依然是老规矩，价高者得，那么下面，我们就开始吧。”

说完，他拍了拍手，有人推着一个罩了黑布的笼子上来。

“这，就是今天的第一件拍品。”那掌柜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笼子上，这才满意的一笑，掀开了帘子。

霎时间场中众人呼吸都是一滞。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红色的袍子，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件袍子，因为只堪堪遮到了腿部，雪白的双腿，削瘦的肩，都裸露在外。她的容貌不能说是极美，但却极有风情，那是一种，天真中带着些不自知的妩媚的风情。

那女子被蒙着双眼，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看不见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贪婪恶心的目光，她微微咬着下唇，似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掌柜的开始介绍：“这是从梁齐运过来的美人，尚未□□，底价，五百两，各位可以出价了。”

下面立刻有人喊道：“我出六百两。”“八千两。”“一千两。”

底下叫得火热，元曦握着扶栏的手却慢慢收紧。

那女子十指纤细，皮肤白皙，即使是在这样的境地里，脊背也依然挺直，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贵女，却不知如何沦落到这等境地。

她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扶手：“这女子显然不是什么奴隶，他们这是公然拍卖良家女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瞻虽然也沉着脸，但他毕竟四处游历，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可不少。这些女子大多是没落贵族之后，也有家人犯了事被没入贱籍的，按律不能随意买卖，不过只要能疏通其中关系，上下打点，教坊中死一两个女子并不稀奇，转手换个身份卖出，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人花钱把她们买回来，再卖往各地，价格往往与普通奴隶相差十倍甚至更多。能买得起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他们看不上平民女子，就喜欢折辱那些落难的贵女，这些人也会为他们开方便之门，久而久之，这暗地里生意就一直做了下来。”

元曦默然，她从前终究是见得太少了，这样的事，竟然从未听说过。

“或许，待所有事情结束后，我也该像你一样多去走走，看看这世间，还有多少黑暗。”

陆瞻纠正道：“不，这世间除了黑暗，也还有很多美好。若真有那一天，在下倒是可以为卿引路，你我结伴游历，比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定然有趣不少。”

元曦随口应了，眼睛仍紧紧盯着下面，陆瞻心知她并未听进去，暗叹了口气，也接着看向下面。

而不远处的一个雅间里，有一个黑色锦袍的公子。那青年公子站得笔直，水晶帘垂下，微微晃动着，在晃动的间隙里隐隐能窥见帘后之人，虽然不甚分明，却也可见那人容色摄人，惊心动魄，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如珠玉被照亮般闪着光芒。目光不经意扫过时，只让人觉得心里所有的阴暗邪恶，贪婪算计，都在那样一双眸子里无所遁形。

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冷眼看着楼下的美人，眼神毫无温度，跟看一根木头没什么两样。

在一个满脸皱纹，看上去已年过五旬的老者喊价一千两后，周围半晌无人再跟。这女子虽然漂亮，可一千两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再说，指不定后面还有更好的呢。

见无人喊价，掌柜的便要一锤定下，这时，二楼却有一女子扬声道：“两千两。”

场下哗然，纪允洲闻声停住了送到唇边的酒杯，立刻转头朝那个方向看去，帘子遮着，看不清人。

但刚才那声音，不用看他也能确定，那是阿曦。

掌柜的经营拍卖行多年，各种各样的人看多了，想来是哪家婢女替主子喊的价吧。

买主是谁他可不关心，既然没有更高的价了，他这一锤便稳稳敲了下去。

“两千两成交。”正打算叫人把这笼子推下去时，一个小厮上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掌柜的连连点头，待那小厮下去，他便道：“这女子是楼上这位客人的了。我们来继续下一件拍品。”

雅间中，陆瞻似是早就料到了元曦会开口喊价，并不惊讶。

“你不阻止我吗？”

“我阻止了你就会不管她吗？”

元曦摇头。

“那便是了，再说，天下间不公之事虽多，但能救一人，便是多一分光明。若能人人如此，这世间污垢，虽无尽时，但光明，也永不会少。”

元曦久久凝视着陆瞻，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当年中了探花，红衣簪花赴琼林宴时，曾对父皇说过：在下出身寒门，自幼见过太多黑暗、肮脏之事，十年寒窗苦读，不为光耀门楣，不为荣华加身，只为终有一日，我大魏朗朗乾坤，每一寸土地，都被光明照耀。在下虽为萤烛，也愿能增辉日月，照尽世间污浊，终我一生，做清平江山的开路人。

后来父皇告诉她这些话时，曾说过，洛景和这样的人，必定会成为一代明臣。

所以这些年，他狠厉之名在外，言官对他的行事多有不满，但父皇从未因那些谗言而疏远过他。

如今的大魏，为官者大都出身权贵，他们要的是仕途顺畅，家族荣光，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清正的好官，也大都难以善终。还有些就如同杜钧年一样，明明一开始有着家国大义，却在经年累月的算计争斗中，被渐渐同化，一点点偏离最初的预想。

到现在，满朝文武，她能看见的，真正不计较个人得失，真正为国为民的，只有洛景和一人耳。

而现在，她遇到了第二个，虽然他不在官场，但这番话，和当年洛景和所说何其相似。

洛景和、陆瞻这样的人，才是大魏真正需要的。

元曦一时只觉得心绪翻涌，胸中有什么在砰砰的跳个不停，为了当初洛景和说过的话，也为了方才陆瞻的话。这让她想说些什么话却卡在了喉间，最终也只说了同样的一句话：“先生高义。”

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听到这敲门声，元曦才回过神来，叫了句进。

进来的是一个小厮，看打扮是这拍卖行的人。

“姑娘，方才第一位拍品由您拍得，小的是来请姑娘下去验货的。”

“验货？”

那小厮见元曦疑惑，便解释道：“这是拍卖行的规矩，客人拍下的拍品，在成交之后须得客人亲自验货，免得后续有什么问题，给您添不必要的麻烦。”

元曦看向陆瞻，陆瞻轻轻点了点头：“谨慎些的大拍卖行是有这个规矩。”

既然是人家的规矩，那便去看看吧。

“你接着看吧，我去去就来。”

陆瞻点了点头，倒是并不担心，雅间内完全可以看见楼下的情形，不过几步路罢了，应当不会有事。

元曦跟着那小厮下了楼，绕过拍卖台，却是往后面而去，前面拍卖的声音渐渐远了。

元曦也不知这验货到底要在何处验，见越走越偏，她心下起了疑，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袖中的刀，仿佛随口问道：“这位小兄弟，这是要去何处啊？”

小厮回头，此处已经离前厅很远了，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怕被前面听到，于是他朝暗处使了个眼色，元曦身后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两个人，她猛地后退，袖中短匕已经出鞘落入手心。下一刻，却有一尖锐物抵上了她的腰间，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陆瞻看着元曦出去，就走到了栏杆前，片刻后，她的背影出现在楼下，走到那笼子前，似乎是在同那笼中女子说着什么。

他看了半晌，忽然觉得不对，那背影与元曦极像，但阿曦方才进来时，头发被帘上的珠子勾了一下，有一缕头发是散了下来的，而底下那女子头发分明整整齐齐，她不是阿曦。

这个念头让陆瞻瞬间惊出了一身汗，他忙下了楼几乎是跑到了那笼子处，不等人拦手便搭上了那女子的肩膀，逼她转过身来，是一张与元曦截然不同的脸。

那女子见被发现，索性也不装了，冲着陆瞻妩媚一笑：“这位公子找奴家有何事呀？”

陆瞻此刻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他握着那女子肩膀的手使了劲，那女子脸上的笑意霎时退去，喝道：“还不动手。”

周围那些做寻常客人打扮的人听这女子发话，都围了上来，陆瞻先前一心记挂元曦，竟没注意周围的人，现在看来，这些人分明早有预谋要绑走阿曦，果真是他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