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之后,农家就忙了起来。
唐家的唐冰虽然吃着朝廷的供奉,但家里的其余人都得交赋税,种的田地也不少。
之前唐冰在朱雀京当兵时都是寄钱到家里叫爹娘雇人种地,今年正好在家,他便请假几天帮着家里先种地。
唐家的地不少,唐老爷子虽是靠手艺吃饭可也拿钱置办了些许的田地,只是田地比较分散,跑东跑西的实在累人。
好在今年儿子在家,再加上又添了一个能干活的干闺女儿,唐家的地怎么也比平时要好种许多。
哑母和瑞在家里忙活着给地里干活的家人送饭去。
大肚便便的瑞活动起来不是很灵活,她脚肿的厉害,走一会儿就很难受。
所以哑母和小环把饭菜装在篮筐里,让瑞在家里休息就好。
瑞歇息在床头,闭眼眯了一会儿,微热的春天惹得人心浮气躁的。
她正要起身去拿水壶喝水,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要摔出去。
好在她腰力尚佳,一个趔趄,急急地侧靠在了地上,虽然胳膊被压的发麻,但好在肚子没事儿……
好像也不是没事儿……
瑞感觉自己的裤子湿了,肚子有些说不上来的胃疼,还有点恶心,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感觉情况不是太好,伸手去摸下边,手指上沾的并不是血,这稍稍安慰了一下瑞。
可随及一阵又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彻底坐不住了!
她侧躺在地上,肚子翻江倒海的剧痛像是吃了毒药一般。
习武多年,受过诸多训练的瑞早已不怕任何的痛苦和折磨,但这样令她陌生又无助的疼痛还是击垮了她坚强的内心。
她痛的狠狠喘了一口气,扒着床沿让自己靠在了床边。
摸索着褪去身下的衣裤,她摸着肚子的胎儿,感觉他在活动着,似乎想要挣开束缚,离开这个囚困他的空间。
瑞猛吸一口气,她硬撑着拽下了床头叠摞着的被褥,小心垫到身下里。
又一阵疼痛袭来,瑞双眼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很久没哭过了,生产的撕裂感让她无法控制这样的自然反应。
痛呼了一声后,瑞扯下一段布料,紧紧的咬在嘴里,她想起日常婆婆教她的方式,缓慢的揉按着肚子,推动着胎儿的降生,可这实在是太过辛苦。
眼前直冒白光,几欲晕倒,可瑞知道她不能晕。
大夫叮嘱过,若是生产时,孕妇可是万万不能晕过去的,否则肚中胎儿就会被憋死。
她辛苦怀胎的孩子绝不能因为她的软弱而失去宝贵的生命。
瑞咬着布料,继续寻找感觉,让肚子里的胎儿顺着感觉走。
她努力着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被褥被鲜血浸湿,双手上都是血淋淋的。
蓦地,她想起杀过的人,那些面容狰狞可怖的人,心下一寒,她竟感到一股难言的剧痛。
什么东西掉在了被褥上。
瑞摸索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满身血污,长长的脐带连着她的身体。
她轻轻的掐了一下婴孩的脸颊,没睁眼的小婴儿“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瑞被吓到手一抖,好悬把孩子摔了。
床头压着的匕首有了用处,她手法娴熟的割断了脐带,用干净的布料把孩子包了起来。
她想爬起身,可下身的疼痛却依旧存在,剧痛一阵一阵的袭来,疼的瑞翻了个身,她跪在地上用力,肚子里一阵翻滚。
又是一股鲜血和已经麻木的疼痛感,一个小小的孩子被瑞生了出来。
这个孩子一落地就“哇哇哇”的哭了起来。
瑞又哭又笑。
心想这两个小家伙可算出来了。
她割断这个孩子的脐带,擦了擦孩子身上的血。脱下亵衣来包住这止不住活泼的孩子。
一个安静,一个活泼。
瑞没想到美满的幸福竟然这般容易。
她解开衣带,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一左一右的喝起了奶,吃了几口,孩子便安静了下来。
瑞搂着两个孩子再也撑不住了,她也睡了过去。
好想告诉娘啊,她的女儿今天也当娘了……
瑞再醒来时,全家人都在。
一对龙凤胎笑的唐老爷子合不拢嘴,哑母也是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吃食。
唐冰和范小鱼都守在她床边,唐冰含情脉脉的拿着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汗水,柔情蜜意的和她说“辛苦你了,一个人这么厉害把孩子生下来了。”
瑞含笑摇着头,范小鱼倒是在一旁讥笑一句。
“生孩子你还能替咋的?”
揶揄的话逗得两个人都嘿嘿一笑。
唐冰抓着她的手亲昵的按在脸颊旁,咧嘴笑着说。
“这辈子你是我的妻,给我生孩子,下辈子咱俩还做夫妻,我做你的妻子。”
瑞嗔怪道。
“你净说胡话。”
“我说的是誓言,我发誓,你看你给我生了两个大宝贝,到时候我当你媳妇儿,给你生四个,生八个,让你也和我一样高兴!”
唐冰孩子气的笑话逗得瑞抿唇直笑,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的她皱紧了眉头。
“好了,新晋爹爹去宠宠你的儿女吧,别老赖着孩子娘了,该让她吃点东西了。”
范小鱼把唐冰挤开,唐冰嘿嘿笑着去抱孩子去了,小环就围在摇篮前小心翼翼的摸着小婴儿,和自己的舅舅感慨刚出生的小孩像小狗一样。
瑞看着这美好的家庭生活,她闭了闭眼睛,看向身边端着碗的范小鱼。
范小鱼在看着她,眼睛里的温柔散发着独有的魅力。
这个不久前加入这个家的大姑姐,她还是有些防备的。
可是范小鱼对她很好,是那种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那种好。
特别是当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满溢着温柔。
也许这就是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她吧,那样的柔情似水,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啊。
范小鱼体贴的给瑞垫高了枕头,还给她围了一圈粗布。
碗里是鸡丝粥,熬的特别香,瑞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范小鱼见状赶忙舀了一勺,小心的凑到瑞的唇边。
鸡丝粥真的很美味,鸡肉都被熬的烂乎乎的,入口即化。
“我自己来吧。”
瑞伸手讨要饭碗想自己吃,她是刚生完孩子,不是手骨折了不能动,这般体贴入微的照顾,上一次还是她年幼未习武之时,她实在不太适应。
范小鱼没有拒绝,之时把饭碗围了一块厚布才送到瑞的手里。
她是怕她烫到。
瑞眨眨眼,范小鱼就坐在她身边。
眼中闪着柔软又温情的光。
瑞生下的这对龙凤胎是兄妹,哥哥安静乖巧,妹妹活泼好动。
唐老爷子一早就在纸上写了许多的名字,唐冰看过之后又添了几个,一齐拿给瑞,要她决定起哪个名字好。
唐家贫寒出身不论家族排字,唐冰这名字就是他娘选的。
听唐老爷子说唐冰出生那阵子恰好是数九隆冬,他把取的名字写在纸上要哑母选,哑母便选了这个冰字。
瑞拿起纸认认真真的看着上面写的字。
唐老爷子字迹不佳,瑞连蒙带猜才看懂。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字,这上面的字也多的可怕,她也不知该选哪个。
“你要是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就先给孩子们起个小名,叫着叫着你就能知道孩子该叫什么了。”
范小鱼抱着孩子在一边提了个建议。
瑞觉得范小鱼说的有道理,就和唐冰还有老爷子商量着先给孩子起个小名,等大一点了,再找先生取个正式的名字。
全家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好,他们唐家没读过书,取的名字都太俗气,倒不如叫识文断字的先生取。
就这样,男孩就被起名叫小石头,女孩叫小团团。
瑞抱着孩子喂着奶,范小鱼在一旁给孩子换着尿布,哼着轻快的小调,像在做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你等下也把衣服换了吧,我顺手就一块都洗了。”
范小鱼说着,熟练的到床边的箱子里抽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到床边,等瑞喂完孩子,接过来给孩子换好尿布。
瑞有时感慨这个家里幸亏有个范小鱼。
范小鱼把她照顾的极好,整个月子里,瑞被照顾的无微不至。给她擦身换药,接屎端尿,帮她安抚孩子,给她做营养的膳食,给她梳洗头发,给她按摩身子。
她做的事情比瑞的亲娘做的还要多,而且熟悉之后,瑞甚至有种离不开范小鱼的感觉。
被人照顾,被人关心的感觉太好了。
瑞也不避讳范小鱼的脱下衣服递给她,范小鱼看向她的眼睛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
做她喜欢吃的东西,陪她聊天解闷,还给她买好笑的话本,买镇上最有名的点心。
她爱说话,还爱唱小曲儿,就是调子不太对,瑞听着总觉得很好笑。
孩子百天时,唐家隆重的办了百岁宴,两个孩子胖嘟嘟的,白嫩的藕臂,粗壮的小胳膊小腿,还有漆黑的一对大眼睛。
小团团见人就笑的开心,小石头则是看人就好奇的一个劲儿盯着人家。
虎头虎脑的两个小娃娃挂着相同的长命锁,摇晃的铃铛响的悦耳又欢喜。
村人都赶来祝贺,轮流抱着两个孩子。
龙凤胎可不多见,村人们都喜欢这对胖娃娃。
抓阄时更是掀起了一波热潮。
小石头抓了一把小斧头,小团团则是抓了一把小木剑。
村人们打趣儿说唐家的这对双胞胎男的要当个砍柴的,女的要当个武夫呢。
都是要从家里的营业,大家都和唐冰说。
“你女儿是要接你的班呢”
唐冰嘿嘿的笑着也不回嘴。
大家都很高兴,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瑞,她看着自己的儿女抓着的东西后脸上就笑不出来了。
无论是斧头还是剑,都是凶器,都是能杀人的东西。她经历过那些黑暗的夜晚,那些被血色浸染过的黑夜。
她可不想孩子们走她的老路。
心里有了事儿,瑞就又开始做噩梦。
她干脆的把床头的匕首掏出来塞在枕头下,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把匕首摸出来,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让躺在她身边的唐冰感到悲哀。
他不了解自己妻子的过往,所以他也不知道,生活在如今幸福里的瑞惶恐不安的来源是什么。
他有试探着去询问一下。
瑞低垂下的眼眸和冰冷起的面容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
他逃避的想着,如果瑞想说,会告诉他的,在此之前,他还是不要逼迫瑞的好。
反正现在什么都不会发生,与其让瑞难受忧郁,还不如就什么都不问,当作什么都没有一样继续生活。
毕竟难得糊涂嘛。
唐冰的侥幸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很快事情的发展就急转直下,他享受的幸福一去不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