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发烧来势汹汹,却也退得快,凌晨就退热了。
时间接近清晨,我也不打算颠倒昼夜睡觉,索性去买了早餐。
嚼着油条,我盘算着要抽空到派出所报备寻人启事,找梁问天打听姓余的人家。
好麻烦。
我认命叹气。
房门缓缓打开,余锦那张让我一眼就能记住的脸出现。他站定,抬眼和我对视上。
“早餐。”
我指指油条袋,里面还有两颗茶叶蛋。
余锦迟缓地点头,走过来坐下。
我点点头:“行,桌上有五十块钱,你的午晚饭都在里头,我晚上回来。”
“什么?”
“我要上班。”我指了指,“那里有个电视机,你无聊可以看看。”
“好。”余锦没有什么意见。
高烧两天过后,余锦变得很乖巧,有问必答,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也消融。
就这样过了一天。
没什么值得格外说一嘴的事,很稀疏平常。上班、回家、睡觉。
“你回来了。”余锦半靠在沙发上,睡眼惺忪道。
“你怎么在沙发上睡觉?”我诧异。
“……”
暖色的灯光打在余锦身上,和红沙发相映衬,显得余锦都温和不少。
“我想洗澡。”
我恍然,算算时间,从带余锦回家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也难为余锦能忍三天了。
余锦高烧两天,让我深刻认识到他的洁癖到可怕的地步。
大半夜,我被一阵咣当声吵醒,等我迷迷瞪瞪走出卧室看,给我吓清醒了。
余锦跌坐在卫生间门,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挣扎着要往卫生间里去,嘴里念叨着:“刷牙……”
太恐怖了,我不敢耽搁,百米冲刺地跑下楼买牙刷回来,让余锦刷好了牙,洗了脸,才哄得他回去睡觉。
“抱歉,先去睡觉吧,我明天给你买浴巾。”
“…嗯。”
余锦走向卧室,我顺势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没有听到门关闭的声音,“怎么了?”
“你…要睡在沙发上?”
我噗呲笑了出来,“你关心我吗?”
就算我闭着眼睛,我也想象出来余锦抿着嘴,一脸欲说还休的模样。
“卧室还有地铺,你不睡吗?”
“不了吧,晚安。”
“或者…或者我睡地铺……也可以。”
我坐起来,我相信我的惊讶溢于脸上,余锦洁癖的形象已经让我深刻感受到,即使地铺并不脏,但我想这对余锦来说需要巨大的决心。
我有些不明白也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希望我回卧室睡?这很重要吗?”
“……”余锦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这是你的家,不是吗?所以……”
我哑然失笑,所以余锦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就是因为不好意思了。
也许我太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了,余锦恼怒地看着我。
“哦好的,谢谢你,那么睡觉吧。但你睡床上,你病没好全,睡地板不合适。”恭敬不如从命,洗漱后,我躺地铺,余锦睡床上。
也许是直视余锦那张脸太久,又或许是其他,我又梦见了从前。
那是我和甄桃晏刚熟悉不久的一段时光。
“繁繁。”甄桃晏笑意盈盈,手里拿着什么。
“姐姐!”我飞奔到门口,像导弹一样撞进甄桃晏的怀抱。
“我靠,”甄桃晏猛烈咳嗽了两声,拍拍我的背,“你要谋杀亲姐啊。”
我退开甄桃晏的怀抱,扬起笑容,“你带了什么回来?”
我每天都在期待甄桃晏回来,她很忙碌,回家时间也不定。
但她回来时总会带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给我,她从不让我失望。
“看,这是新出的游戏《回城小队》,来试试吗,你会喜欢的。”
“好,那你会跟我一起玩吗?”我希翼地看向甄桃晏。
“当然,在那之前,你等等我。”甄桃晏狡黠地笑了笑。
甄桃晏掏出电话拨通,怪腔怪调地说了什么,她拨打了两个电话。
“繁繁怎么了?我刚没来两天你就把繁繁照顾成什么样了?我之前说了那么多,事宜清单也列了,你……”
“凤姐姐!”我再次冲上去,抱住了白凤君。
“卧槽。”白凤君退后了几步,“拍拍我的胳膊,“繁繁、繁繁先松手,我要吐了。”
我连忙退开,白凤君猛咳几声,捂着心口靠在门边缓。
“凤姐姐…”
“噗哈。”甄桃晏抱臂幸灾乐祸。
“西……”白凤君刚想发怒,被甄桃晏打断。
“卫冷呢?我也打电话叫他了。”
白凤君哼了一声:“停车去了,我俩一块来的。”
“那先不等他了,来,我们来打游戏。”甄桃晏笑眯眯地拍拍身旁的空座。
“你的把戏到现在还玩不腻吗?你怎么好意思说繁繁有紧急情况?!吓得我赶紧拽上卫冷就来了,结果是来打游戏?你是不是找抽。”白凤君满脸鄙夷,伸手就要来打甄桃晏。
“诶诶,繁繁想我跟他玩,我觉得俩人没意思。”甄桃晏躲着白凤君,大喊道:“你听我说啊,繁繁快告诉你凤姐姐我叫她们过来是为了一块陪你打游戏啊。”
“是的。”我正气凛然地点头。
“你就是指鹿为马繁繁都会毫不犹豫地当奸臣,你给我站住乖乖挨两下我兴许就放过你了。”白凤君一时和甄桃晏陷入僵局,两人站在沙发各一端气喘吁吁。
“不、不行,乖乖、乖乖挨打,我是傻吗?”
我稳坐在沙发中央,对两人的吵闹习以为常。
我刚开始对这个穿着时髦的少女非常拘谨。她长着一张让人很难亲近的脸,细眉凤眼,一头大波浪,和甄桃晏深邃的五官截然不同,周身气度显得她盛气凌人。
在我高烧三天睁眼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张脸对着甄桃晏劈头盖脸一顿骂,吓得我瑟瑟发抖。
后来白凤君成为在我前十年人生里最重要的第二人。
那边甄桃晏和白凤君久争不下,我稳如老狗等待破局之人。
“你们在干嘛?”
“卫冷哥哥!”我重新像个炮仗一样冲过去。
我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个习惯,至今想想也觉得羞愧。每次只有有人回来,无论是甄桃晏、还是白凤君、卫冷,或者家里的保姆阿姨,司机叔叔,我都会冲过去迎接。
她们没少被我撞得满脸菜色,需要坐下来缓缓。
卫冷也没有逃过,扶着墙壁咳了几声。
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我不用思考,也绝对知道此时甄桃晏和白凤君一定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阻止甄桃晏和白凤君剑拔弩张的人就是卫冷,卫冷在时两人会暂时同一战线逗弄卫冷,后来我再大一些就加上了我。
那些回忆我真不想回忆。
最后三人齐刷刷坐在地毯上,和我玩起了《回城小队》。
《回城小队》是当时很火的一款游戏。讲述得是王子、精灵师、勇者、谋略官四人共同踏上回国之路。
在当时很新颖,后来再看其实没什么,就是玩家扮演角色一路打怪升级。
但那时的时光让我很怀念,像那几盘光盘一样,那些日子再不可能找回来,又或许回到那时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甄桃晏是勇者、白凤君是精灵师、卫冷是谋略官,当时我还不怎么会玩,于是被安排当了看起来名头最响当当实际没什么作用的王子。
我反抗过,但很显然像王子一样面对杀疯了的队友没什么作用。
不过即使我扮演的角色微不足道,至少我依然因为在这个队伍里感到幸福。
胸口闷闷的。
我睁开眼,身上的热气浓到不属于我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见了余锦那张鬼斧神工的脸。
唉,实在发不起火。
我费劲地从余锦的熊抱中挣脱出来,一月底的天也让我热到脱力。
余锦的睡姿真是不太好,这一点在他高烧时我就发现了。在我打地铺的两天时间里,他半夜会经常滚下床把我砸醒。
这么思来,照顾生病的人真是一件容易了解别人的事。这两天让我摸清了不少余锦的行为喜好。
余锦没有要醒的迹象,我也没有缺德到要喊醒熟睡的人。我认命地在地铺上躺下,尽量里床边远点。
闭目了一会儿,我还是睡不着。眼见天已经朦朦亮,我索性也就放弃酝酿睡意,出房门站在破小阳台上,享受一下久违的宁静。
抽了只烟,看着烟雾随着远处的白云飘去,我没睡够而不太美妙的心情得到缓解,我甩甩头走回客厅,转头就看见了余锦。
余锦坐在饭桌的椅子上正对我,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不知道多久了,看得我有点发毛:“你怎么不睡了?”
余锦没有立即接话,沉默一会才回答:“不应该我问你吗?”
“怎么,你没人抱不能睡啊?”我笑了笑,坐在沙发上。
我看不清余锦的神色,近视让我不太能看清别人会表露在脸上情绪,不过我靠猜也能知道余锦一定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为什么这么说?”
“看来你对自己的睡相没有明确的认识啊。”我心里更觉得好笑了,像是抓到了余锦身上一点小劣性,让我不禁想多逗逗他。
“……”
“行了,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我见好就收。
“…不知道。”
我挠挠头,余锦的喜好挺难搞的,吃这里的常食吃得不多,具体问喜欢吃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我带你去看看吧。”时钟摆向七点,时间也刚刚好。
“…嗯。”
等着余锦刷牙洗脸完,我们顶着一口干净的牙,一张干净的脸走在大街上。
我感觉前十几年人生里从未像这几天一样洁净。
可能是在家憋坏了,余锦显得活泼不少,左看右瞧,对什么都很好奇,像是从未见过这些一样。
但想想也正常,毕竟失忆了,也许不会记得这些。
余锦生得一张好脸,还是一张新鲜的好脸,于是在我们坐下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店主满脸慈爱地送上豆浆。
“这孩子是怎么了?脸上怎么有淤青啊?多漂亮一孩子,留下点什么就破坏了,阿姨告诉你哦,回去用鸡蛋多滚滚……”
店家阿姨越说我越心虚,我快速地把包子吃完,在煎熬中等待余锦慢吞吞地吃完。
和余锦走出早餐店,我如释重负。
“……”
我扭头,“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余锦从在家里到路上,再到吃早餐走出早餐店,一直有些别扭的感觉,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睡相很差劲吗?”
我有点怀疑我的耳朵,“你就纠结这个纠结了一路?”
余锦低下头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