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的触碰到顾扶砚的一瞬间,那阵骨头硌在手臂上传来的不适让白洎殷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孩子很轻,很瘦,甚至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明明像是一层纸片,风一吹就散了,可却偏偏活下来了。
白洎殷保证,这绝对是她这么多年来善心大发发的最大的一次。
即使她的目的并不存粹,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一瞬间她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因为她在顾扶砚的身上,好似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寂静的夜晚,几缕经文丝丝环绕在床边,指引着沉睡的人步入梦乡。
等顾扶砚醒来时,便觉得四周被一股淡淡的馨香缠绕着。
那味道似是梅香,又说不上来。
他强撑着床板坐起身,一转头便见到这么一副情景。
少女趴在床边,一张脸睡得通红。羽扇般的睫毛偶尔扑了两下,瀑布般的长发盖住了光洁的后颈,隐隐露出几块白皙。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蜷,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直到房门被敲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白洎殷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却见顾扶砚已经坐起,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她。
白洎殷动作一僵,转身去开门了。
婢女端了食盒,先是向白洎殷行下一礼,紧接着将食盒轻轻搁在桌上。把里面的饭菜依次取了出来。
白洎殷见着那上面泛着的油光,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病初愈又饿了太久的人,真把这些东西吃下去也是要命了。
白洎殷问:“有粥么?”
那侍女柔声道:“回大人,厨房备了的。”
“端了白粥来。”
那婢女面上微微疑惑,但还是恭敬道:“是。”
白洎殷看了一眼顾扶砚,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她转过头,自顾自的动了筷子,没再去管他。
她余光能感觉到床上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的这边。可看得却不是食物。
直到那婢女去而复返,“大人,粥。”
白洎殷轻轻搁了筷子,“端给他吧。”
“是。”
等人都走光了,白洎殷回头去看顾扶砚。却见这孩子明明很饿,却还是颇为涵养的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舀。
那模样看起来极为乖巧,哪里还能看出初见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白洎殷勾了勾唇,走近了些。
顾扶砚似是注意到来人动作,他已经停下了手里动作,抬起目光看着她。
白洎殷款款坐到凳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床上那人安静了一阵。
半晌,他还是启唇。
“顾扶砚。”
那日白洎殷能张口就指出那没有字的玉佩是崔氏的东西,就说明白洎殷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顾扶砚知道白洎殷是在和他兜圈子,但他并没有戳破。
“多大了?”
他声音有些低哑。
“十五。”
“还没有字?”
“没有。”
白洎殷笑了,“你既认我做义姐,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如何?”
若能得喻宁宫的祭司亲自给人取字,在世人眼里是天大的福祉了。
可顾扶砚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垂着眸子,没说话。
白洎殷见他这样,面上倒没有多大的不悦,她笑了一下,婉婉开口,“①始翳覆护,扶而立之。敢忘昭答,牲分酒酾。就叫子昭吧。”
房内寂静了片刻。
“多谢......阿姐赐名。”
他僵硬了许久,才终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把那两个字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白洎殷见着他这样子,眼底简直快要压不住笑意。她一时间捉弄心肆起。恰巧婢女又端了药上来。
顾扶砚接过碗,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白洎殷却好似看出他的心思似的,“我要是要杀你,何苦大费周章把你救回来?”
顾扶砚把这话听进去了,他垂下眸子,将那碗药枝一饮而尽。
苦涩之气在方寸之间蔓延开来。
白洎殷先前让婢女把昨日剩下的一串葡萄拿来。她移过目光,便见桌子上新摆上了一只果盘,她站起了身。
顾扶砚轻轻搁下碗,面上不可避免的被那苦辛味晕上几分不适。抬眸却见到一节皓腕,再往前,便见几根青葱般的玉指捻了一颗紫色的葡萄递至眼前。
顾扶砚再小一点的那会,母妃受宠,风光无限。他过过那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对冬日里有葡萄并不感觉奇怪。但他眼下看着白洎殷,面上不可避免的染上几分奇怪的意味来。
白洎殷却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一下,“吃颗葡萄压压味道。”
顾扶砚目光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他伸手接过那葡萄。
果衣被咬破,可充斥味蕾的不是甜味。
酸涩的汁水在口中肆意弥漫开来。顾扶砚这回可没做过心理准备,他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难得的看向白洎殷的眼神已带上了些许怒意。
谁知白洎殷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似的,一张脸憋笑憋的隐隐抽搐。
白洎殷一本正经说教:“葡萄原本不属于这个时节,人们若是不合时宜定要吃它,结果必然大失所望。”
顾扶砚目光动了动,似是在思考白洎殷说的话。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捏上了他的脸。
“太可爱了哈哈哈......”
顾扶砚脸陡的一黑。
白洎殷笑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人给放开。
突然觉得,拉个人来作伴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她压下笑意,“你好好休息,我晚些的时候会过来。”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后来每次回来,白洎殷总会给他带些小玩意。有时是一个拨浪鼓,有时又是一些糕点果馔之类的。
顾扶砚一开始还会客套的装一下。后来不知怎的渐渐有点熟了,他难免有些扶额,“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白洎殷本来觉得,这样子算是在弥补他们二人童年的缺憾了,谁知道对方竟然不喜欢。
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对方脑门,一本正经教育道:“多大你在我眼里也是孩子。”
后来等顾扶砚身体渐渐恢复了些,白洎殷偶尔得了空,私下里便会偷偷去教他课业。
老教主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白洎殷入了教会的便也就罢了。但像顾扶砚这样的,他绝不会允许白洎殷去请个先生来教他。
白洎殷原本也是不太在意这些的,直到有一次跟他提了两句,她发现小屁孩难得的兴致高了些,白洎殷便也就愿意多讲了几句。后面索性得了空就来讲授一些知识点,虽说七零八碎大多不太系统,但胜在有用。
有一日,白洎殷下了早会,想着顺道去看看顾扶砚身体是否好些,却见人已经下了床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洎殷下了教辇,便见屋内那道视线已经转向她了。
她被玉珏搀着走进屋,自然地在顾扶砚对面坐下。
顾扶砚见到她,眼底倒没有太多意外。
“看气色似是好些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腹搭在顾扶砚脉搏上。怎料刚刚碰到那节瘦小的手腕,却见对方的指尖微微一缩,但到底没有把手收回去。
白洎殷把这些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眼底染上了一抹笑意。
还是养得熟的。
白洎殷将手收回,轻置在膝盖上。
“是好些了,再过两三日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几日还是要注意休息。”
“阿姐会这些?”
白洎殷眼底染上一抹促狭的笑来,“巫医不分,你忘了吗?”
顾扶砚却已倒了杯茶递过来,“可我见阿姐是真的会呢。”
白洎殷一眼把对方心思看穿,她勾了勾唇,“想学?”
“可以吗?”
“那你可得想好拜师礼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顾扶砚也摸出来他的这位“阿姐”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有时候虽然爱戏弄人,但却不带恶意。
他闻言也笑,只是这一声倒是染上了一抹幽怨的意味,“阿姐怎么还要拜师礼呢。”
白洎殷倒是难得见顾扶砚笑,他发现这孩子这几日气色好了些,加上身上的衣服衬显气色,离得近了,这模样还真是不差。若是将来在长大些,不知又要迷倒多少姑娘了。
她见到他这样子,眼底笑意更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她话落,忽觉顾扶砚眼底目光似是黯淡了些,虽然只是一瞬,却被她眼尖地捕捉到了。
她自觉说错话,忙道:“你想学的话我就教。”
谁知这话初来,对方并没有预料之内的高兴起来。
他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那头传来声音。
“我们不是亲姐弟,所以阿姐会抛弃我么?”
白洎殷一抬眸,和对方视线对上,却在对方冷静的眸子里难得的发现了一丝隐忍的小心翼翼。
她最怕人这样,这远比一个人围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更要让她来得动容。
她目光动了动,心底生出一丝不忍来。
“不会。不是亲的,甚似亲的。你看那帝王家里兄弟......”她话说一半,轻咳了一声,没说下去,“你能懂我意思吧?”
这一声把房间里那股沉闷的气氛直接打散了。
顾扶砚似是竭力忍住笑意,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教是能教。对了......”她似是想到什么,问:“你识字吗?若是认识的话,平日我不在,可以拿些书来给你解解闷。”
白洎殷觉得自己简直要活成老母亲了。白日里出去干活,出门前还要叮嘱一句,“我在锅里留了吃的,饿了的话自己拿。”
可不就是长姐如母么。
顾扶砚眼底染上笑来,“是认得一些,但不全。”
“那我可要考考你。”白洎殷笑着便去拿纸。案上砚台毛笔倒是不缺。待她把纸拿过,又去磨那砚。
柔般的手指被那墨条衬着,显得愈发白皙起来。
①出自《绍兴祀祚德庙八首》。意思是开始时得到神灵庇护,被扶持而站立起来,不敢忘记明晰地报答,于是准备了牺牲和美酒。
这里洎殷说的巫医不分其实有点像她之前和扶砚开玩笑说自己夜观天象发现他是紫微星降世一样,在设定里缺乏科学依据,所以就带一点说自己是庸医的意味,也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还有就是其实到这里男主对女主的情谊有点半真半假,有些微表情是装的。一方面他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女主,但是另一方面又有点在慢慢接受女主的意思。因为洎殷的一些行为确实是能够比较精准的打动他。就是既不会莫名其妙对人好偶尔还会弄点恶作剧那样。这种行为在男主看来会比较真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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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授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