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阙 第7章 回家

觉察到窥视的目光，丹阙下意识向卧榻看去。

却见轩憬双眼紧闭，睡得安稳。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昨日送轩憬去望舒泉的路上，也有过类似的窥视感。

“你怎么了？突然发起呆？”梵幽的手在她面前晃了两晃。

“……在想要不要直接带她回山。”丹阙回过神，“东西都买好了，我想赶紧回去布置。”

“想带就带呗，我们又不是人贩子。”梵幽开玩笑道。

丹阙点头，上前掀开被子。

结果她刚将轩憬扶起，就对上那双带着睡意的桃花眼，顿时浑身一激灵，立即收回手。

轩憬看起来刚睡醒还有点懵，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松手，后背在墙上“咚”的一撞，愣了几息才回过神，忍痛扯出一丝笑：“姐姐们回来啦？”

丹阙定了定神，无视她的话，淡淡提醒道：“我们该回山了。”

她并未再问轩憬的身体状况。

轩憬乖乖应了声，下床穿好软靴，戴上帷帽，全程没有再说半句话。

丹阙在芥子空间内找寻一阵，挑了根最平平无奇的木棍，递给轩憬当手杖，免得她走不稳路，还得她们停下来等。

三人一道出门，退完房就朝着峨影山方向走。

途中路过一家老牌糕饼铺，新鲜出炉的枣糕甜香扑面而来，等候已久的食客们纷纷上前。

嗅到熟悉而怀念的香味，丹阙下意识回头。

却见轩憬站在那些拥挤的食客身后，犹豫着迈出半步，但很快又调转方向，加快脚步追上她们。

生怕被丢下。

“你想吃枣糕了？”见丹阙停顿，梵幽问，“想吃就买嘛，我等你。”

她又对追上来的轩憬说：“桃婆婆应该给了你飞行法器？这儿离城门不远了，你自己能回去吧？”

这算是变相下逐客令了。

然而轩憬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急，等姐姐们一起回家。”

“回家”二字却狠狠刺了丹阙一下。

灵鸢城位于人、魔两界边境，离峨影山颇远，即便坐着最好的飞行法器，也要花上十日才能抵达。

前世她嫁过去后，十年间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忙碌，或陪着帝君忙碌，没有再回过家。

刚成婚时，轩憬还总把陪她回家挂在嘴边，后来忙得连白日里几乎都见不到人了，只怕早就把这种琐事忘在脑后。

如今重活一世，她竟又能从轩憬口中听到“回家”二字，莫名觉得有些讽刺，心情也跟着变坏。

她心情不好时，就爱吃甜食，拉住梵幽折回糕饼铺前，排到之后买了一大块淋着蜂蜜的枣糕，特意让店家一分为二。

一半自己吃，另一半直接递给梵幽，没有轩憬的份儿。

梵幽看出她起了情绪，虽不明缘由，还是笑着对轩憬“解释”：“莫怪盈姐姐，她着实被你的‘报恩’吓怕了。”

说完，她故意咬了一大口枣糕，却被满口的甜腻齁住，直皱眉翻白眼，赶紧灌茶水。

“你真的变了！”她瞪丹阙，“你以前从不爱这么甜的吃食！几时开始改口味的？”

“谁知道呢。”丹阙用力咬着枣糕，目光狠狠剐着低头坐在一旁，默默陪她们的轩憬。

她打定主意了，即便桃婆婆这回卜出自己与轩憬注定一世纠葛，她也要坚决留在山中修行。

至于那千人万人眼红的皇后之位，谁爱坐谁坐！她是不想再受这气了！

用十足甜的枣糕稍微平息了怒火，丹阙才起身离开。

等出了城，来到远离人烟之地，梵幽有意道：“我们要去寻桃婆婆，与你不同路。”

她想赶紧把这孩子从丹阙面前支走。

“正巧，我也要寻桃婆婆归还法器，与姐姐们是同路。”结果轩憬伸手召出一片粉嫩的桃花瓣，迎风化作木舟大小，“不知我可否载姐姐们一程？”

梵幽看不惯她“借花献佛”，不屑地啧了声，没立刻回应，而是看向丹阙，等她拿主意。

“借花献佛之事，还是免了吧。”丹阙淡淡道。

她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个冷落轩憬的恶人，这些刻薄话就该自己来说。

轩憬微微一怔，但并未再劝，客客气气向她们道了声“再见”，坐上桃花瓣，先行回山。

“她若不是桃婆婆认定的贵客，我才不要与她再见呢！”

目送桃花瓣飞远，梵幽忍不住嘀咕，旋即对丹阙道：“要不先去给你布置洞府吧，免得又在桃婆婆那儿遇上她。”

“我那儿怎么就成洞府了？”丹阙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找店家定块门匾去？”

“要人族的门匾干嘛，山上可作门牌的好石头多了去了！”梵幽眨了眨眼，“不如你去我那河滩上挑一块光滑的，我给你刻个字得了。”

丹阙笑容更灿烂：“你那狗爬字还是免了吧。”

“胡扯！那叫狂草！”梵幽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可她走着走着，裙下一条黑茸茸的狐狸尾巴便翘了出来，愉快地左右扭动，完全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丹阙顿时被她逗乐，故意将水灵力凝聚在掌心，几步赶上，冰凉冰凉的手一把捉住狐尾。

只听一声惊呼，一只银黑狐瞬间出现在她眼前，骂骂咧咧在她腕上轻啃一口，随后迎风变成两人高，蹲在她面前，没好气道：“上来！”

伏在老友柔软的毛皮上，感受着充满草木芬芳的山风，丹阙惬意地闭起眼。

能重新回到山中居住，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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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影山，紫银峰。

轩憬已经摘下帷帽，紧握着丹阙给她的手杖，静静立于石阶下。

“皇女阁下，未来遥远，事事可变。”

石阶上、凉亭中，一位身穿粉色长裙的妙龄女子摩挲着手中卜卦龟甲，轻叹道，“即便您所言非虚，老身也不可能因着还未发生的事，便皆听从您的安排。”

“即便……峨影山众妖会因为灾年，遭到人族修士的大肆猎杀？”轩憬沉声。

“灵鸢城远在边陲，人族有道是‘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粉裙女子凝视她，“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您身上，我们更愿意从现在开始寻求自保之法。”

“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您上辈子是如何得以坐稳帝位的。”坐在粉裙女子对面的墨衣仙子笑问，“虽然纯金灵根与先天剑骨确实有助于修行，但……您毕竟太年轻，即便再过十二年，也未到三十岁吧？”

“此为我族禁忌，请恕在下不能透露。”轩憬不假思索道。

粉裙女子抬眸乜了墨衣仙子一眼，继续道：“不论如何，您是贵客，说清楚难处，峨影山也愿意收留您。但您仍要遵守山中规矩，若触犯禁忌，老身依然会逐您下山。”

“二位前辈愿意收留，在下已感激不尽。”轩憬恭敬行礼，“只是还有一件小事，望二位前辈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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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阙在梵幽住处旁挑完石头，又刻上字，已是黄昏时分。

她到底还是没能阻止梵幽将她的狗爬……狐爬字刻在石头上，乃是“山居秋暝”四字。

不过等梵幽拿石粉染料装饰了一下，看起来还真颇有些洞府的味道，她便勉强收下，打算回去之后就立在洞口。

“你可知《山居秋暝》是谁写的诗？”梵幽问。

“摩诘居士。”丹阙答，她甚至在御书房读到过这位古人的诗集。

虽不太懂人族所说的“意境”，但她瞧着那些文字，总有种说不出的闲适感。

“你要是感兴趣，下次我找来此人的其他诗给你瞧瞧。”梵幽笑道。

丹阙与她击掌为约，将石头收入芥子空间。

“还去寻桃婆婆卜卦吗？”她问。

“算了，明早吧。”梵幽洗净手，飞身跃上树屋，化作银黑狐趴下，“若是打扰她与冥灵仙子共进晚餐，指不定又要凶人！”

“那我也明早去，你记得叫我。”丹阙笑了笑，“晚安。”

狐狸在树屋上打了个哈欠，蓬松的尾巴挂下来，懒洋洋地晃了两晃，算是与她告别。

丹阙便回自己住处了。

半个时辰前，恰落了一场小雨，山中雾气蒙蒙，水灵力弥漫，似她这种水灵根的妖精，吸一口气都觉得舒适。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默念这句诗，她忽想起老友答应过几日就去采山楂果做给她吃，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快到自己住处时，她微妙地觉察到了熟悉的窥视感。

这回她不再当错觉，当即冷下脸，指尖凝出水弹，抬手射向窥视感传来处。

水弹分明命中，却并未听见半点动静。

“出来。”丹阙冷声道，“否则扎你的便是冰刺。”

氤氲雾气中，一抹白影站起，慢慢向她走来。

用不着看清对方容貌，单瞧一眼身形，丹阙便知那是轩憬。

不等她问话，轩憬先开口：“我在此等候姐姐已久，有件要事想征求姐姐的意见。”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王维（摩诘居士）《山居秋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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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