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
裴玄忌瞪圆双眼,“二姐,你莫不是在拿我说笑?”
“你这混小子!我当然是认真的!”
裴定茹乐得做这说客,循循善诱道,“你大哥去岁才成亲,今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啊,你也二十岁,不小了,就你这参军府,你瞧瞧,冷冷清清,没丁点儿人气的,若能来个人管你倒是再好不过!我们自也可以放心些许。”
“我才不要。”
裴玄忌拒绝道,“我一人可是乐得逍遥自在,才不愿意成亲。”
“但这也是父将的意思。”
裴定茹语调柔和下来,替裴玄忌理了理额前碎发,“他也想看着你能安定下来,想你有人体恤。”
裴玄忌喉头哽了哽,这反驳的话在口边绕着,却是再难说出来。
“总之,亲事可以慢慢再提,但父将过寿你定是要回去一趟的,这次大寿非比寻常,听说京里也会来人,你既是裴家之子,若不去,便实在是于理不合。”
“京里…难道…皇上也会过来?”
“就算皇上不亲自过来,总也会有近侍臣子过来的,说是过来贺寿,其实不过是想要拉拢,听闻如今朝堂之中波折甚多,帝党后党争执不休就也罢了,好像又冒出个权宦,那掌印之名如雷贯耳,也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时,裴定茹已经坐定。
曹伯忙命人将冷掉的饭菜热过一轮重新端上,裴玄忌听到“掌印”二字,神情微滞。
“哎,阿忌,你前两年不是去过皇宫么?可有见过那个太监?若是司礼掌印,合该会是皇帝的身边人,你们总该打过照面罢?”
裴玄忌低头扒了两口白饭,飞快说道,“没见过。不认得。”
裴定茹一愣。
裴玄忌这时却有些心虚地抬头问道,“那父将的意思是什么?”
裴定茹轻叹一声。
“我也说不好。”
“这些年来,陇西势力眼看越来越大,囤兵之众,莫说是那皇帝了,就连那艾南的钟氏,都未必是父将对手,可父将怕就怕…”
“太露锋芒,终有一天,会遭至祸端。就像那曾经的赵远净一样。”
裴定茹叹息道,“父将年岁眼看是大了,很多军务都已力不从心…我和大哥虽然可以相帮,可若是那钟逊当真发难,联合各州府举兵攻打,就算能胜,也免不了死伤众多,生灵涂炭。”
“所以父将的意思…大抵还是会趁此大寿之际,同钟氏结盟。”
*
裴定茹在阳义小住几日后,就又匆匆回程。
而夏月将至,裴玄忌就准备动身前往陇西。
那小郡王江旋安是个素爱玩闹的,一听说裴玄忌这是要去给裴老将军过寿,便也闹着要去,裴玄忌拗不过他,只好带他一道驱车上路,于是,一行人就这般浩浩荡荡,向着陇西出发了。
阳义同陇西距离算不上远,只中间隔了一条大江,名曰青阳江,若要骑快马,乘快船,约摸三日左右就能抵达。偏偏这回带上了这么个小崽子,江旋安一路游山玩水,耽搁掉不少时间,幸好裴玄忌这次是提前出发的,所以算算时日,刚好能赶上父亲过寿。
是了,裴玄忌还是决定去了。
虽然父亲待他冷淡严苛,他却仍狠不下心拒绝父亲。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父亲肯让他回去,大抵是有大哥和二姐从中斡旋,但裴玄忌还是感到开怀。
他从小到大,都最是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
就连过寿要赠的礼物,也是他同曹伯几番商议之后定下来的:裴千峰位高权重多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样样不缺,知晓父亲独爱大晋一位程姓雕刻大师的作品,裴玄忌便专程前往,重金求作。
奈何这位程老先生性情古怪,作木雕时向来只凭兴致,不看钱财,裴玄忌不眠不休地守在那人门前求了三日,任凭风吹雨打也不动摇,方才让程老先生有感于他的孝心,破例答应。
裴玄忌并未就此离去,他留了下来,撸起衣袖,亲自为老先生劈木打下手,更是在程老先生的指点教导下,亲自执刀雕刻,忙活了不少时日,才得了这么一尊松鹤祝寿的木雕。
木雕是以质地细密的红木所制,通体虽不大,却刀法凝练,栩栩如生,松枝虬劲,仙鹤展翅,望之格外赏心悦目,且这尊木雕可以说是由他和程老先生共同完成的,意义十分重大,裴玄忌自是觉得万分珍贵。
此刻,裴玄忌正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检查,船舱内光线昏暗,他却借着微光细细端详检查过一遍,生怕有一丝水汽渗入弄坏,确认无误后,他才重新将木箱封好,放回原处。
船已快要行至江心。
江旋安颇为兴奋,正趴在船栏边举目四眺。
江水青天一色,广阔无边,风浪吹动帆篷,鼓鼓生响。
江旋安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冲船舱高声喊道,“裴三!臭裴三!快出来看大江!”
“你都十二岁了,怎的还这么没大没小!裴三是我父将军营里的老将以及兄姐对我的称呼,你跟着乱喊什么?论年岁,你应当叫我一声哥哥!”
“我才不要叫你哥哥!我有哥哥,我的哥哥在宫里!”
裴玄忌知晓,江旋安口中的哥哥,正朝是云知年。
若这次父亲的寿宴真如二姐所说那样,各方势力都会前来试探,那…如今身为掌印的他…会不会也去陇西?
他也会拉拢父将,为此争权夺利吗?
父将对他的态度又当如何?
他如今虽贵为掌印,但到底并非外臣,而是内侍,父将是会不屑,还是会重视…
云知年见到自己又会是何情形?
他还会记得两年前那个妄言想要带他走的毛头小子么?他还记得他们曾经的亲吻和拥抱吗?
裴玄忌想到云知年,一颗心便惶惶感觉不安,热意也逐渐攀上脸颊,尤其是当年的热吻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底…裴玄忌自认自制力惊人,从不会沉缅于那些虚幻的欲-念,可鬼知道,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他私下里将那些吻翻来覆去地想过多少遍!他想到头疼,想到下-腹发痛,想到汗淋满身,让他久久无法入眠。他只好猛地爬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企图平息心头躁动。
然而,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地,偷摸着翻出了军营里那帮弟兄们故意落在他房里所谓的“春宫图”。平日不屑去看的他,在这个想云知年想到夜不能寐的晚上,一页一页将画册翻过,却在翻至最后一页时,头脑霎然空白。
最后一页的图上,画着两个男子。
下方的男子乌发如云,口唇半启,绝色面庞上混合着痛意同极致口口,明明只是用笔墨勾画出来的线条,可在他愈发烫热的注视下,却仿若有了实感。
他眼睁睁地瞧见那画中男子竟从纸上一跃而出,藕臂轻移,搭上了他绷到发紧的脊背,一动一荡间,露出了没有丝毫遮掩的雪白光躯,他抱紧他,朱唇在他耳边绕着,吐出兰息,“阿忌。”
他听到那人对他说,“我好想你。”
这情绪便再收不住。
他亦主动将人儿拥入怀中,封上那朱色的菱唇,嗓音嘶哑。
“年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
想要将人融进自己的骨血。
这样,就没有人会再分开他们了。
可当他长梦初醒之际,身下被褥却只剩一片狼藉。
裴玄忌那时方才知晓,原来,他竟然因为云知年,第一次口口了。
他有罪。
他在梦中亵-渎了自己心中的皎月。
*
裴玄忌收好木箱后,起身走出船舱。
江风正大,刚好可以吹散心头烦闷。
船疾行间,江心在眼前便愈发开阔,沿岸树影缓缓向后倒退,眼看还有不远就能抵达对岸了,可就在这时,船头竟忽然调转,往回行去。
“喂,船夫!怎么回事?开什么回头船?”
今日这船被裴玄忌一行人包下了,除了他和江旋安,还有随行护卫,都是自己人。
护卫一见不对头,赶紧上去找船夫理论。
那船夫讪笑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军爷,今天还有一批人要上船渡江,是昨日就说好了的。方才火急火燎的,一时忘记了,现在啊,我是要回头去接他们。你们瞧,那人就在对面岸边等着呢!”
“说好了今日只送我们!你要接私活我们不拦着,可你自己忘了的事,怎么能够耽搁我们的时间!就算要去接他们,也应当先把我们送去对岸啊…”
护卫们赶路心急,纷纷抱怨道。
有性急的,还干脆去抢那船夫手中的船桨,不让他掉头。
裴玄忌亦也神情不悦。
他走上前,刚准备劝那船夫放弃,因他这帮护卫都是从军营子里头带出来的,个个可都是暴脾气,且这事本也就是这贪心船夫的过错,于情于理,都应该先送他们过江。
然而,就在裴玄忌回首望向江岸之时,他的目光忽而凝滞住。
因他竟在对岸看到了一抹极其熟悉的身影!
裴玄忌一把从手下那里抢过船桨。
护卫们只当裴玄忌这是要亲自教训那蛮不讲理的船夫,个个一副看好戏的态势,哪知,裴玄忌抢过船桨后,偶然径直塞回到了那个船夫手中,急声喊他道,“快!快转头!去接他们!”
“快点!”
江旋安:?
众护卫:?
“好嘞!好嘞!军爷你可真是心善!”
只有那船夫美滋滋地咧开大牙在笑。
裴玄忌来不及听他奉承,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地窜跳到船头之上。
一种不可自抑的喜悦瞬间涌上了心头,如擂鼓般敲打得砰砰作响,他不敢眨眼,生怕眼前那身影会如晨露般在每次梦醒时分消散不见,及至船只靠岸,一双洁白的丝履踏上船板,裴玄忌才终于确认,他不是在做梦!
是云知年!
真的是云知年!
裴玄忌刻意抿紧的嘴角简直都快要压不住上扬了,他颤着嗓子,那个在梦中唤过千百遍的“年儿”此时却卡在喉间,生了怯似的,硬是发不出声儿。
“裴参军。”
云知年这时也抬眸望来,主动开口唤道,神色则不似裴玄忌那般激动若狂,反倒是平如静水,仿佛这场重逢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的视线停留在裴玄忌身上,眉眼温温,美若新玉。
“云大人!慢些,慢些,等等我!”
裴玄忌正要上前。
却见一人紧随云知年登船,那人身穿华贵官袍,看向云知年的目光中,痴恋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正是那已官升三级,当今的大晋宰相,柳廷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