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年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床干净的新被褥,很是轻薄暖和。
时辰应也已不早了,窗外斜飞入几许金灿灿的日光,照在脸上,生出融融暖意。
是好久没有睡过的沉和好觉。
云知年拥着被子懵呆了好一会儿。
直至听到屋外院中传来了烧水声,絮絮的说话声,间或还有小孩子的叫喊声。
他披衣起身,刚推开殿门,就有一穿得厚厚实实的小团子风一阵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哥哥!你醒啦!”
江旋安脆生生地冲他笑,肉乎乎的小手刚要往他腰间搂,就被裴玄忌很不客气地拎住衣领提溜开。
“…”
江旋安气得在空气里乱挥拳,奈何他的个头却连裴玄忌的腰都没到,根本打不着人。
云知年被逗得忍俊不禁。
一对上裴玄忌的视线,发现裴玄忌也在冲他笑。
脑中瞬间闪回过昨夜他搂住裴玄忌索吻的情形,蛊虫大抵还未完全融入血肉,所以便只是亲吻,也能疏解他体内的口口。
只不过,那样狂烈炽热的亲吻,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云知年耳根发烧,笑意从脸上慢慢褪去。
裴玄忌却状若无事,神情亦十分自然,“姚越回太医署了,晚些时候会过来替你把脉。我正在给你煎他昨日留下的药,是安心宁神的,你吃过早膳后再喝。”
“早膳是江旋安嘱咐宫人送来的,就放在院侧的石桌上,品样很多,应该有你爱吃的。今日有太阳,不冷,你们就在外面用早膳,还能晒个暖儿。嗯对了,洗漱用的水我也给你烧好了,都还热着。你先去净净手。”
裴玄忌安排得极是妥帖。
盯他几眼后,又将自己的氅袍解下,不由分说穿到他身上。
“裴…”
“你穿的太少了些。虽说不冷,但外头有风,你身子弱,不要受寒。别动,我给你系好。”
裴玄忌俯身为他系带扣时,同他隔得极近,鼻尖都快挨上了,松雪气息袭卷而至,云知年莫名慌乱,脸庞上红晕蔓延。
“我,我自己来…唔。”
不远处的江旋安正抻着脖子朝他们二人张望,云知年羞愤摇头,刚欲抬手,就被裴玄忌抓住了手腕。
裴玄忌飞快低头,蜻蜓点水般在云知年唇上轻啄一下。
刚刚触碰,又很快分离。
所以还未来得及引起云知年体内的蛊虫。
但只这一瞬,就让他的心砰乱跳动,全然乱了。
裴玄忌凑到他红若滴血的耳边,语气亲昵地低声道,“你的唇被我咬破了。咳,果然,伤口还在。对不起,我这是第一次亲人,没什么经验。”
“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次?!
还有下次?
云知年惊怔抬眸。
那边厢一屁股坐定的江旋安已经在向他招手,“哥哥!快过来陪我吃早膳哇!”
裴玄忌遂松开他,冲他一笑,“去吧。”
云知年点点头,步伐匆匆地去到江旋安身边,再不敢多看裴玄忌一眼。
江旋安见着云知年极是开怀,缠着他说了好多话,当然,最重要的,是过来劝云知年同他们一道去阳义的。
“阳义可好了!我的郡王府也可大了。”
江旋安张着手臂,冲云知年比划,“唔,虽然没有皇叔父的皇宫大,但还是比哥哥你住的小院子大多了,仆人也有好多,哥哥过去了不用再当太监!我让仆人伺候哥哥!好不好呀?”
“我…先不说这个了。小郡王,来,我们吃这个。”
“好!”
云知年果然好像是不大会拒绝江旋安的。
裴玄忌悄悄观察,默默想着。
他早就发现,淡漠自处的云知年对于江旋安总是格外耐心,无论江旋安说什么做什么,都近乎是完全宠着信着。
这很没有道理。
毕竟云知年此前同江旋安毫无交集,这次可以说是第一次见着才是,裴玄忌猜想,难道是因为江旋安生得肉肉乎乎,十分可爱?他为此还专程照过铜镜,自己虽然长得也不差,但到底已经不是小孩子,五官棱角实在过于分明刚硬,平时又习惯冷着脸,怪不得云知年不喜欢,所以,裴玄忌决定多对云知年笑笑。
江旋安爱笑。
那他也笑。
虽然他不爱笑。
但云知年爱看,所以他要笑。
正巧,云知年亦也心不在焉,偷向裴玄忌望来,裴玄忌赶紧将手里的煎药的活计一放,又冲他咧嘴笑了笑。
吓坏了云知年。
云知年捧着一块酥饼,急忙忙地把脑袋转回去,脸上红晕却久久未褪,印在瓷白的脸庞上,煞是可爱得紧。
裴玄忌活了十八年,头一次对一个外人,如此在意。
这感觉,虽然陌生,但也好像意外地好。
好到…舍不得丢开。
*
除了江旋安提及过回阳义一事后,裴玄忌已经绝口不再劝他,只让他自己想明白。
但手上却没个闲的,一直张罗着替云知年煎药,烧水,看日头甚好,索性又把殿房里的两床被褥抱出来晒,说是这样他晚上能盖得暖和些。
他虽出身权贵之家,但却并不娇贵,伺候起人来做的那是个得心应手。
江旋安看得啧啧称奇。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心性,见自己如何说,云知年都没有表态,裴玄忌做的事又太过琐碎无趣,就索性嚷着叫裴玄忌陪他玩,“裴三,裴三,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来哄哥哥,你就教我练武吗?你快点教我!我都准备好了!”
云知年刚走过来,有话要跟裴玄忌说,见状便让开,去到院中角落饲弄起花草去了。
裴玄忌冷笑一声,“练武?”
江旋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将脑袋用力晃了晃,“呃…不方便的话,改日也是可以的…”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
裴玄忌把人直接拎到院中空地,“不是要练武吗?练武最重要的就是基本功得扎实,这样,你先在这边扎马步,两个时辰起步!”
“两…两个时辰?!”
江旋安瞪圆了眼,甩手道,“我不练了!”
“不行!你可是堂堂郡王,一言重千斤,你今天必须练!”
江旋安欲哭无泪。
偏裴玄忌严格较真,捡了根树枝做教棍,一时拍拍他的腰板,说不够直,一时拍拍他的大腿,说动作不对,折磨得这熊孩子终于没劲再皮。
在裴玄忌的监督下,只扎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坚持不住了,江旋安抖着腿站好,见裴玄忌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到了云知年身上,便忍不住轻声问道。
“喂,裴三,我们到底何时回阳义?”
“就这一两日了。”
裴玄忌其实并不想回去。
或者说,在云知年未转变心意之前,他不想回去。
但既定的赌约也就是在准备动身返程的几日之间,他应下了,就不能违背。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上京吗?还总嚷着没有玩够,怎么现在又想要回去了?”
裴玄忌难得看到江旋安闷闷不乐。
“不想玩了。”
江旋安居然小大人一样,长叹一声,“自从上次被指认成灾星之后,就没心情再玩了。”
裴玄忌心头微凛。
说起来,江旋安上回驱邪之后,就总心事重重,平常最赖着江寒祁,后来却也不常去了,就待在殿里头,谁也不见。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裴玄忌正要询问。
江旋安却忽然主动问裴玄忌道,“裴三,你说,当皇帝很好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啊,随便问问。”
江旋安说道,“我觉得当皇帝很好,你看,你若是当了皇帝,不就不用再为哥哥烦恼了吗?你可以想带哥哥去哪里就去哪里,像皇叔父那样,成天同哥哥腻在一块儿都行。”
裴玄忌的眉悄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江旋安又道,“几年前,你爹,也就是裴老将军,从赵远净手里救下我时,跟我说…”
“若是我爹没死,若是我没有在那场宫变中被赵远净抓走,本来,这个皇位应该是要传给我的。”
*
隔日,稍晚些时候,姚越背着医箱匆匆赶来了。
这两日因着江寒祁交代,和欢斋并不落锁,姚越本也是专程负责照看云知年的,他如今已升至太医,官阶位份仅次于陆院使,所以行动也自由随意得多,他一进院门,就很亲热如常地唤道,“云公公!我来替你看脉了!”
迎接他的是守在院门处,满面阴鸷的裴玄忌。
姚越干咳着,讪笑两声,“你还守在这里啊?”
潜台词却是:你还没死心啊?
姚越知道,云知年不会轻易答应跟裴玄忌走的。
因他被种了蛊,怎可能轻易离开同样种了母蛊的江寒祁?更何况云知年都跟了江寒祁三年,这两人在床上各种口口大抵都干了个遍,亲密程度能同你一个才认识月余的人比么?
江寒祁知道云知年不会走。
姚越知道云知年不会走。
云知年知道自己不会走。
只有这头脑发热的裴玄忌还被蒙在鼓里,猛献殷勤。
最后被云知年拒绝时,指不定要失望伤心成何样。
一想到这里,姚越心里又快意了,说话也不禁硬气了几分。
“你在这拦着,我怎么给他把脉?他那日可是吐血了啊,不好好诊治,落了病根可怎么办?”
裴玄忌哼了一声,冷脸让开路。
云知年已经合衣坐在床侧了,膝上摊了本翻开的书,模样乖巧。
姚越心中蠢蠢欲动,急急上前,就要去抓云知年的手。
裴玄忌这时却径自挽住云知年的手臂伸出,一副奉陪到底的模样,“就这样看诊。我陪着他。”
裴玄忌从腰间摸出一把短佩刀重重扔在桌案,“还有,把脉时,眼睛不要乱看,手不准乱摸,否则我就立刻把你的眼珠挖掉,手给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