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很多时候,连许岐也不得不承认:孟潮实在是个恢复能力很强大的人。
离婚风波过去了还没有一个月,孟潮已经彻底修复好了自己,以往那个爱说爱笑,在人群中像只宠物小狗一样的孟潮,在风波既定后,就又苏醒了。
“其实我仔细想想,也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既然他觉得过不下去,那就离呗,反正我得跟着我妈。”孟潮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带出来一团潮湿的空气。
屋里还没有供暖,冷热空气一对撞,顿时把他激起一阵颤栗。
许岐正在写作业,他今天没在学校上晚自习,拿了一沓卷子回来写。他头也不抬地问孟潮:“为什么你非得跟着你妈?”
孟潮掐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扔进嘴里,被烫得呲牙咧嘴,他含糊不清地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妈更需要我呗。”
许岐看了他一眼,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拿着筷子吃。”
孟潮从善如流,抄起筷子一顿暴风吸入,扫荡完这一盘才有空说话:“我妈送来的?”
“嗯,大姨叫了跑腿送的,送了好多,剩下的我冻冰箱了,你还想吃自己再煮点。”
“不吃了。”孟潮疲惫地倒在沙发里,粗鲁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吃饱了,我得控制着点体重。”
许岐扔下笔,揉揉手腕,走过来一脚踹开孟潮的腿,给自己腾出个地方,坐了下来。
他打开电视,体育频道正在放斯诺克比赛,孟潮说:“哎,你还记得咱俩小学时候翘课去打台球不?”
“当然记得,玩不过我气得嗷嗷直哭,还要跟姥爷告状,真是够丢人的。”
孟潮满不在乎地说:“输给你有什么丢人的,那时候太小了,还有一些盲目的自信心。”他旋即又低落下来:“孟庆国这个人确实挺狠心的,我有时候还老想起他偷摸带我出去玩的事情。感觉他这些年就跟演戏一样,无论换了谁,只要是他老婆和孩子,他就能当个完美的好爸爸、好老公。”
孟潮当然不是一只单纯的“宠物小狗”,许岐一直都知道,孟潮非常善于扮猪吃老虎,小时候他负责出计划,孟潮就会用那张挂着泪珠的娃娃脸去迷惑大人,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就能把大家骗得团团转。
孟潮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只要有需要,孟潮就会坐在人群里,有说有笑,摇头摆尾的,像只无忧无虑的宠物小狗。
许岐苦笑一声,他伸出手,摸了摸孟潮还带着水珠的毛茸茸的脑袋瓜。
“可不是么。”
很快就该期中考试了,虽然大家对这场考试的重视程度还不如月考,但毕竟是考试,班里免不了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
任苇玉把一张试卷卷起来敲敲李秋雨的脑袋:“袁老师今天来不来?”
李秋雨正趁着课间十分钟抓紧时间补觉,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说:“应该不来,她让我再给发张卷子下去。”她揉揉眼睛,抓起眼镜戴上:“袁老师好像病得挺重的,我听吴老师说她请了三天假,她今天的课好像也让吴老师代了。”
任苇玉长长叹了一口气:“又上物理啊……”她无精打采地整理好书本,上课铃响了,果然是吴老师走了进来。
吴老师敲敲讲台,清了清嗓子说道:“袁老师请假,今天的语文课咱们就上物理,明天要考期中考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现在可万万不能松懈。”
大家都沉默地翻开书,一片哗哗声。
吴老师看大家情绪不高,有意调动一下气氛:“不会吧,我这么不受欢迎?都这么想袁老师?那我可要吃醋了。”
大家笑起来,有人趁机问道:“袁老师怎么了?她可从来都没有请过假呢。”
吴老师说:“她有点感冒,不是大事,下周就回来了。”他不意再说,翻开书进入正题。
许岐低着头,想道:“仿生人生病了也会喝电子感冒灵吗?”
*
袁九桢这次生病非同寻常,她小时候体质不好,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强健起来,不轻易生病,但一旦生病,那就要大病一场才能好。
上周末魏青芸喊她去游泳,中场休息时袁之问给她打电话,说自己摔倒了,被人送到了医院,刚拍完片子。
袁九桢赶紧拉着魏青芸往医院赶,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深秋的天气,正赶上变天,等她们把袁之问接回去,到了晚上,袁九桢就开始深一声浅一声地咳嗽起来。
家里一下病倒两个,魏青芸照顾了大的又要管小的。她刚扶着袁之问从厕所出来,就听到袁九桢咳得撕心裂肺的。
袁之问摔断了腿,打了厚厚的石膏板,他一推魏青芸:“快去看看姑娘,我能挪着走。”
魏青芸就丢开他,进了袁九桢的房间。窗帘拉得紧紧的,袁九桢蜷缩在被子里,背影随着一声声咳嗽声起伏不定。
魏青芸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起来了,我带你去医院挂个点滴吧。”
袁九桢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挂点滴对我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躺一躺,靠自己的免疫力抗过去。”
她小时候生病太多,也经常挂水,抗生素用得多,到后来都不起作用了。等她长大以后明白了这些,生病说什么都不愿去医院了,吃点药捂捂汗也就扛过去了。
袁之问丁零当啷地拄着架拐进来,袁九桢赶紧坐起来,一阵头晕,又被魏青芸按下去:“你老实躺着。”
袁九桢虚弱地说:“爸,你腿怎么样了?”
袁之问挥挥手:“我好着呢,别担心我,我看你这样子明天怕是上不了班了。”
袁九桢说:“我没事,下周他们就要考期中考了,我得去。”
袁之问打断她:“去什么去,你现在都这样,明天能起得来床吗?快别逞强了。”
袁九桢没打算在家修养,她吃了一把药片,想着到了明天怎么也能好一点,但是从父母家到学校开车要好一阵子,她明天还得起早点。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早晨,袁九桢病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她请了假,硬是被魏青芸弄到了医院,挂上了水。
袁九桢这一场病,足足一周才好。
李秋雨每天给她汇报进度,嘘寒问暖,她刚灌下去一包冲剂,李秋雨的信息又弹出来:袁老师,考完期中考了,所有科目压缩到一天考,真的太没有人性了。
秋雨:这是前几天的作业,我都收上来放你桌上了。
秋雨:作文果然跟您讲过的是一个类型的,我背了一点套路,套上去了,嘿嘿。
袁九桢:套话要少写一点,写多了容易阻滞思维。
秋雨:嗯嗯,我明白的,大考肯定要好好写的。袁老师,你好些了吗?
袁九桢:已经好了,下周就来学校。
秋雨:太好啦!我们都可想你了!
袁九桢发过去一个表情,结束了对话。说实话,她并不相信学生真的会想她,不过他们爱上语文课是真的,毕竟语文课可以稍微走走神打打盹儿,不像别的科目,一不留神就会落下很多。
周天,她带着袁之问去骨科复查,袁之问也是倒霉,好好在路上走着,后面撞上来一辆三轮电动车,车主是个拉着菜的农民,看到撞了人,吓破了胆,差点给袁之问跪下。袁之问看着车主的菜也翻了一地,人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就只让车主把他送去医院,挂号费都没让掏。
这一点毫无用处的烂好心,时常让魏青芸指着鼻子骂他。
她扶着袁之问进了医院,袁之问不能久站,她去推了辆轮椅过来,挂的号刚刚好赶上,主任的门一开,许岐低着头走出来。
他一抬眼,马上笑开了:“袁老师,好巧。”许岐看了一眼轮椅上的袁之问,说:“这是叔叔吧,叔叔您好,我叫许岐,是袁老师的学生。”他边说话边接过轮椅扶手,把袁之问推进了问诊室,自然而然地好像袁之问是他爸一样。
袁之问愣了一下,也笑道:“你好你好,我是九儿的爸爸,你也来看病?”
他个子高,又瘦,低下头言笑晏晏地回答着袁之问的问话,袁九桢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还在愣神之际,他们已经进去了。
她赶紧上前想要接过来:“还是我来吧,你怎么也在这儿?”
许岐不容拒绝地推开了她的手:“这儿我熟悉,刘大夫是我大姨的同学,我小时候皮,经常碰着摔着的,都在这儿看。”
果然,刘大夫看着许岐又推门进来,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许岐说:“这是我们语文老师和她的爸爸,我刚出门就碰上了,刘叔,您给好好看看。”
刘大夫了然,笑着说:“那是自然。”
袁之问本来就是令人如沐春风,爱说爱笑的性格,刘大夫看着虽然严肃,却意外的很能说冷笑话,三个人边检查边聊天,许岐游刃有余地和二人说笑,完全不像是个高二的学生,他熟练得像一个在社交场上混迹已久的大人。
对于袁九桢来说,许岐这个魔方,今天头一次翻到了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知道许岐很会和家长辈打交道,但那是作为晚辈的身份。她有点吃惊,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许岐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没想到他有着如此善于社交、善于做场面活的时候。
她坐在角落里,沉静又脱离地看着他们。
许岐回头,看到她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对袁之问说:“袁叔,说说袁老师以前的事儿呗,我作为学生也能多了解了解我们老师。”
袁九桢赶紧扯回游思,还分神想道:“跟你很熟吗,居然这么快就叫上袁叔了。”
袁之问哈哈一笑:“你们袁老师从小到大都一个样子,谁都管不了她。”
袁九桢起身上前,给袁之问理顺肩膀上的衬衫褶皱,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这话怎么说得这么夸张。”
袁之问才不管她,他有点人来疯的潜质,年轻时张狂,到老收敛了,但骨子里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的人。
他拍拍她的手说:“她虽然爱看书,但小时候让她背书,死活不背,背了也是颠三倒四的,不肯用功。我就拿戒尺打她手心,吓唬她,啪啪几下,她就跟我顶嘴,说什么背这些没用的糟粕,古人也有胡扯的时候,文人欺世盗名的更是遍地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刘大夫插了一句嘴:“让孩子背的什么啊?”
袁之问摸了摸鼻子说:“背的弟子规。”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袁之问的腿恢复的还不错,再定期复查两次,就可以拆石膏了。
退掉了轮椅,袁九桢和许岐一左一右扶着袁之问出了医院门,袁之问的架拐被夹在许岐的臂弯里。
袁之问无奈一笑:“又不是半身不遂了,我能站得住,这一边一个的,我怎么有点消受不起。”
医院没有停车位了,袁九桢只能把车停到了旁边的一条路上,他们扶着袁之问过了马路,袁九桢一眼就看到车窗上那随风飘摇的贴条。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把袁之问安置在后座上,又对着许岐一点头:“上车啊。”
许岐受宠若惊地说:“我吗?”
话音未落,他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感谢友友们的营养液,太感动了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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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遇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