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给袁九桢发了请帖,又打了电话过来,正好李言笑今天来这边办事,袁九桢就约了她下班一起吃个饭。李言笑在电话那头笑道:“我正愁下午饭怎么解决呢,听说这边有家火锅不错,我请你吃火锅吧。”
袁九桢说:“那还是该我请你,上次就是你请我,这次可别再和我抢了。”
李言笑说:“行,不跟你争。但是我过去可能得稍晚点,这边的工作人员说还得半小时四十分钟的。”
袁九桢说:“不着急,我先过去给咱俩把位置占上。”想了想,她又问道:“不行还是我去接你吧,今天周五,等你完事了肯定特别堵车,也不好打车。”
“不用不用,你这会开车来更堵,一来一回的也耽误时间,我看了一下,火锅店离你学校也不远,你也别开车了,腿儿着去吧。我完事了如果打不上车就骑个单车过来,别操心我了。”李言笑一口拒绝,“从小到大你都这么操心我,不知道的以为你比我大多少呢,结果论年龄,你才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妹。”
袁九桢笑了:“行了知道了,姐姐,你先安心办事儿吧。”
李言笑来公证中心办公证,要把她爷爷奶奶名下留给她的一套房屋遗产公证放弃,袁九桢听她笼统说了一两句,也就没再详细问。
挂了电话却看到刘越和许岐在一起站着招呼她。她远远看过去,这俩不愧是舅甥,如出一辙的高个子和清瘦外形,让他俩在人群中异常显眼。刘越的长相很有点小白脸的意思,他笑起来眼角弯弯,看着面善又显小。这二人虽说差了五六岁,但这样打眼一看,居然和许岐看起来像是同龄人。
袁九桢草草应付着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刘越自上次相亲局后经常给她发消息,不回又不礼貌,而且他从来不说出格的话,袁九桢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到了吃饭的地方,店家生意太好,已经排上号了,她要了个号,前面还排着五六桌,在外面的塑料凳子上坐了一会儿,袁九桢坐不住了,起身找了个背人的地方,点了一根烟。
她发现这段时间她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以前她都是玩票似的时不时来两根,近来没事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这不是个好兆头。
陆烺当时就很担心她染上烟瘾戒不掉,经常藏她的烟,她也不在乎,认为该戒就能戒掉。陆烺后来也不抽了,他的兴趣转移得很快,对这些东西都是迷恋的时候非常迷恋,说戒也就很快戒了,从不留恋。
现在想起陆烺,袁九桢心里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她现在想起陆烺,也只怀念他带着她体验的那些别开生面的东西,她有点想念那些能纯粹带来感官刺激的事物。毕竟,她的生活单调而乏味,没有了陆烺的带领,她本身又对所谓的“艺术”不感兴趣,生活中的刺激居然只剩下了香烟。
袁九桢凝神想了想,觉得这样很危险,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戒烟。
她捻灭烟,折回去等号,前面只剩下两桌了,李言笑也打电话过来:“我完事儿了,果然打不上车,这就扫个单车来了,你坐上位置了没?”
“没呢,前面还有两桌,等你来刚好。路上慢点骑啊,正是下班的时间,小心车。”
“好嘞,想吃小蛋糕不?我顺路给你带一个?”
“别了别了,带了你怎么拿呢,还得骑车呢,碍手碍脚的,人来了就行了。”
李言笑边说边进了蛋糕店:“我不会放车筐里吗?我给你带了啊,还是那个口味的。”
袁九桢和李言笑上初中的时候形影不离,袁九桢最爱吃的就是本地一个连锁蛋糕店卖的那种小蛋糕,酸奶味的,上学那会儿她隔三差五就要拉着李言笑去买蛋糕吃。这么多年过去,口味也没变多少,李言笑一直都记得。
都叫到袁九桢的号了,她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来,她赶紧拜托服务员帮忙看下座位,拿了银行卡去附近的ATM机取了2000现金出来,没有红包,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个大号的红包,厚厚一叠塞进去。
等她回来,锅底已经上了,咕嘟咕嘟翻着红油,香味四起。
李言笑没一会儿也风尘仆仆走进来,她张望了一番,远远看到袁九桢,马上笑着走过来,她穿得简单,天气太热,头发一股脑盘在后面,鬓角亮晶晶的都是汗,但她眉目含笑,气色很好。
她坐下来,话都顾不上说,一口气先喝了一大杯酸梅汁,才把气喘匀过来。
袁九桢往锅里下肉,热气缭绕中,她把那个厚厚的红包塞给李言笑:“你这就结婚了,我先把礼金给你。”
李言笑赶紧搡了回去:“你别给我了,我还想让你给我当伴娘呢,一个你,一个我高中同学,你可千万得来,孙允宁他哥们挺多的,都想给他当伴郎,孙允宁说看我这边的人数定,这么多年我这能请的伴娘除了刘沅,就只有你了。”她说着自嘲一笑,“我大学的同学全部都断联了,现在还联系着的朋友只有你们了。”
袁九桢给她夹了一筷肉:“快吃,先吃点。”
李言笑上大二的时候有一天突然给她在半夜两点打电话,和她聊以前的事,挂电话之前让她保重,情绪和语气非常不对劲。袁九桢连夜买了车票去她学校找她,才知道她在宿舍割腕了,一宿舍同学都吓个半死,好在伤口不深,袁九桢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爸妈还没过来,袁九桢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双眼无神,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存**的样子。
后来毕业了,李言笑暂时没找到工作,来她这里借住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她的抑郁症已经控制得很好了,但是要定期复诊,最后一次复诊是袁九桢陪她去的,她们出了医院的大门,李言笑就把时刻装在包里的一兜子药统统扔进了垃圾桶,袁九桢现在还记得李言笑当时对她说:“我从吃第一片药开始,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一转眼李言笑都要结婚了,她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袁九桢都看在眼里。
袁九桢说:“给你当伴娘我当然没问题,但咱们一码归一码,礼金你得收,这么多年的关系,我还觉得给你给少了。”
李言笑也饿着了,闷头吃了一会才有空回她:“说不要就不要,咱也别推来推去的了,你在我困难的时候帮我那么多,我都记在心里。肉麻的话就不多说了,趁着我还没迈入已婚妇女的行列,先赶紧和你喝上一杯。来,干了。”
李言笑一举啤酒瓶,袁九桢和她瓶口碰了一下,冰爽的啤酒沁入喉咙,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
这一周,孟潮和他妈,还有许岐都一直住在刘越这里。
这套房子是个复式,一楼带一个大花园,姥姥姥爷走了以后门前的菜园也荒了,孟潮他妈——刘思平觉得这样荒着很难看,而刘越也工作忙,根本没工夫管这些,她就常来洒扫,种了一院子花,正值盛夏,花开得又繁又美。
但是没有人有心情赏花。
孟潮的爸爸孟庆国来过几次,每次都被挡在门外,即使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孟潮问他:“你就必须要离婚吗?”
孟庆国还是回答他:“要离的。”
而他来只是为了确定刘思平和孟潮身体状况,也有道歉的意思。
孟庆国这个大姨夫,是许岐的所有亲戚里,他认为情绪最稳定的人。
大姨和孟庆国是大学同学,两人都是知名学校的王牌专业毕业,但在所有的亲戚嘴里,这位大姨夫,非常的不求上进。
孟潮他们家是典型的女主外男主内,孟庆国毕业后进了国企,工资虽少,但也稳定。刘思平则有冲劲儿,进了初创公司,赶上了风口,现在已经做到了管理层,近几年公司上市了,她在公司里有不少股份。
两口子年轻的时候,孟庆国就是主力带娃的那个,管孟潮的衣食住行,刘思平则负责鸡娃,给孟潮奔走各种辅导班和好的教育资源。这么多年过去,孟庆国也没有谋求到一官半职,现在孟潮大了,他压力更小了,下了班就是喝茶下棋钓鱼,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有亲戚背地里说孟庆国没上进心,白白浪费了高学历,被刘思平听见了,堵到眼前怼了回去。
许岐还记得小时候过年时,一大家人在一起聚餐,许文谦趁着三分酒意调侃孟庆国:“老孟,我可真羡慕你,老婆这么能干,自己也不用奋斗了,多好。”
孟庆国不说话,只是笑。刘思平不阴不阳地说:“那可不?我们家老孟命好,你羡慕不来。”一句话堵得许文谦没了声响。
刘思安当初和许文谦结婚,刘思平其实非常不满意,她认为许文谦这个人有点滑头。她对刘思安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很疼爱,但因为刘思安上学时出的那些事,她后来都有些断情绝爱的势头了,刘思安同意和许文谦结婚,姥姥和姥爷都高兴极了。
只有刘思平对她说:“你自己想好,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女人不结婚又能怎么样?你只要不想,姐姐就一直养你,千万不能委屈自己。”
就是这样一个强势、豁达、说一不二的大姨,和这样一个温柔、情绪稳定、不争不抢的大姨夫,今天居然闹到了这样一副田地。
一天夜里,许岐睡得不深,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拧亮台灯,看到孟潮像鬼魂一样飘过来。
孟潮最近着实受到了打击,以往他是整个家庭里最活跃的那一个,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而现在,这出舞台戏落幕,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台下,好像被所有人遗弃了。
许岐拍拍床铺:“睡不着吗?”
孟潮倒在他身边,整张脸埋在床褥里,他发出闷闷的声音:“嗯。”
许岐也躺了下来,他揪了揪孟潮的头发,说:“你该剪头发了。”
“嗯。”
许久,许岐听到孟潮的声音:“你说,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为了一些所谓的血脉延续,也为了维持一个家庭的正常运转。”
“他连等到我高考结束都等不了了,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爱我吗?爱我妈吗?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吗?”
“你觉得他是装的吗?”
孟潮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以前我觉得是爱的,可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突然之间就这么绝情?”
他继续说:“你之前说我们家的爱都是真的,你说错了,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是真的。”
许岐说:“没有人是突然之间绝情的,只不过可能他一直是这样的人,被其他的特质掩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