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秋归风烟录 > 第6章 江湖杂事何处问,茱萸湾上路岐人(下)

茱萸湾坐落于城外东北方,是扬州门户,更是军事要冲。所幸多年来无人进犯,这片水湾成了人们郊游踏青之地。

日暮时分,岸边孩童们放起了水灯,运河上月色花光,霏雾融融。栈桥欢门两侧上书“朱雀参井柳”、“星官渡月桥”,中书“天祺夜会”。

主道旁张满了星宿图花灯,灯下摊位林立。鼓乐声愈发震耳,百来号“星官”正簇拥着一座三层宝塔台阁前行,正是讶鼓戏将至。

人群随着台阁缓缓移步,而仕渊早已不见踪影。见远处一个锦衣身影闪进了支道,君实欣然去寻。

他被人群撞得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才抽身,眼前忽地飞来一团焰火,险些燎了他的发髻,原来是一波斯大汉在吐火。退后几步,甫一转身,脸颊被一水草般湿冷之物擦过——竟是一只长蛇在嘶嘶吐信!

长蛇盘绕在一位昆仑奴颈上,只可惜这乌梅般的人儿正聚精会神地在热炭上舞蹈,丝毫不知自己的搭档分神了。

君实惊魂未定,又见几把飞刀破空而去,刺爆了远处一人头顶的匏瓜。几十步开外,赤膊红发的罗刹人在一片叫好声中耀武扬威。

春风送来氤氲上脑的异香,耳畔胡不思悠扬婉转,乐师毛茸茸的双手在蛇皮鼓上翻飞,舞姬袒胸露怀裙摆翩跹。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让人一时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好在他还认得头顶幡旗上的三个大字——“番人巷”。

这番人巷里大多是外国商贾,展售着宝石琉璃、象牙犀角,以及琳琅满目的香料土产。君实逛到了支道最末,喧嚣渐弱,灯火也暗了下来,牲畜味涌进鼻窦。

树影下,一盏琉璃彩灯驱散了方寸黑夜,两个人背靠骆驼,正坐在毡毯上“神交”。

流光在他们面庞上翕动,其中一人高鼻深目,虬髯垂胸,白帛缠头,似是西域人。另一人星眸璨璨,琼姿皎皎,一手捋着骆驼颈毛,一手转着把宝石匕首,正是仕渊。

“来来来!”仕渊将君实招呼至毡毯旁,“这位朋友了不得,为你引荐!”

“幸会,小生姓陆,表字君实。”君实近前道。

那西域人将手置于胸口,点了点头:“普哈丁。”

“普兄弟不远万里从大食国来!君实,你知道大食国有多远么?”仕渊异常兴奋,拿匕首点着地上画的两个圆圈,“你看,这是临安,这是扬州,大食国在……”

他拖着匕首在地上一路向左划去,直到骆驼尾巴处才停,“在这儿!”

“麻嘉,真主,安拉。”普哈丁一字一字道,“白达,我的家。蒙兀人来了,我没家了。”

见二人不解,普哈丁搓着胡须,想了片刻,在地上抓了把沙土道:“我想去波斯,先到花剌子模,没了。西去忽儿珊、班勒纥,也没了。”

他在地上画着圆圈,每画一个又用手中的沙土掩盖掉,嘴里模仿着马蹄的声音。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那每一个圆圈皆代表一座城池,甚至一个国度。而蒙古铁骑早已踏平西域各国,所到之处皆是生灵涂炭,黄沙一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叹世间人长相风俗不尽相同,但悲欢离合、甚至命运皆是相同的。

“那兄台又是如何辗转来到此处呢?”仕渊问道。

“往东走,在天竺被大地尽头的高山挡住,见到了雪!”普哈丁道,“高山有诅咒,我和骆驼都病了。安拉保佑,我们还在!”

听罢,仕渊断言道那是不周山,君实道那应是昆仑山。二人争执片刻,最终妥协为:普哈丁撞昆仑山触怒了西王母,而“安拉”则是菩萨在西域的字号。

“从天竺向南去,有绿色的花园,叫注罗国。注罗国没有蒙兀人,有好多花、好多象、好多神!”普哈丁指了指远处的昆仑奴,“还有神的仆人。”

他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他们神太多,我们只有主——安拉。安拉让先知来人间,我,就是先知的子孙。后来坐船到了泉州,去了临安。一路往北走,是因为我想看看汴京、洛阳、长安。”

仕渊同君实面面相觑,只得坦言这三座旧京先是落入金人之手,后又被蒙军烧毁殆尽,早已不复当年繁华。随后二人用尽毕生书卷所学,来描述曾经旧都盛况,也不知对方到底听懂了多少。

辞别普哈丁后,二人沿着林家班的幡旗,直奔北岸林家班戏船处。

“啧!”仕渊望着那戏船一脸不快,“吊死鬼擦粉——死要面子!”

他当初为班主献策时,心中想得是客船或太湖罛船,能放下辎重搭个台子即可。怎料林家班戏船竟是艘大家伙!

大船太过张扬且不说,能在运河上施展开也属实不易。船体二十余丈,双轮车船底,但舷板被加高,故而能在海上行驶。船上桅帆一如艨艟,而船楼则是画舫模样,两侧设有朱漆雕栏,四方通透。隔扇门大开,在岸上也能一览无余。

此时已有不少人守在岸边,栈桥上陆陆续续地有头戴茱萸花的人上船。二人近前而去,果不其然有镖师阻拦,被告知必须同时佩戴香囊、茱萸花才能上船,不能两人共用。

仕渊好说歹说,还谎称自己慕名“天外飞仙”已久,去年在明州港就错失良机,希望镖师通融一下。结果那镖师笑称这说辞刚刚就有人用过,自己不吃这一套。

末了,他只得插起腰,扭捏作态道:“林家班真是翻脸不认人,我这就回临安抱朴庐找贾小相公去!让他少逗几日蛐蛐,好好管教管教手下人!”

那镖师乍一听见“贾小相公”的名号,当即拽回仕渊连连赔不是,让他不要声张。

于是乎,二人就这般上了船,坐等大戏开演。

-------------------------------------

天色渐晚,已近二更。

楼船布满火盆,中央戏台有两层,皆是三面敞朗。底层戏台五丈见方,上层为一小阁,四面垂挂着纱帘,不知里面有何乾坤。

锣声响起,看客们列座。红氍毹上走来一中年女伶,环视四周后做了开场念白——

“甬江新曲调,金国旧衣冠。枭鸟啄蚍蜉,秋蝉何自安?把前尘旧事重提,将悲欢离合再叙。曾经炎凉世态,今做游戏文章。王侯将相皆为假,兴衰枯荣才是真。且仗着眼前衮钺,休管他身后泥犁!”

最后一字铿锵落地,乐师们开始了齐奏。女伶云步转身,兰花掌一摊,定住了身形。

“杏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阴笼。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1】

几句唱词过后,一位华服霓裳的佳人翩跹登台。

佳人红绫绕身,云鬓凤钗,额前着斜红花钿。可惜距离稍远看不清楚面容,只知她朱唇轻启,道得是:“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原来这她芳华正好,却被趋炎附势的家人送给了帝王做妃嫔。

妃子落寞独舞,楚腰娉婷,浑然不知身后一将军模样的男子已看出了神。转身的一刹,她与将军四目相对,随后含羞浅笑,水袖遮面,匆匆离去,此时乐曲也变得明朗暧昧起来。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戏台上的唱词与《碾玉观音》如出一撤,只是一个在民间,一个在宫廷。台上的妃子是“秀秀”,而那将军便是“崔生”。二人渐生情愫,虽山盟海誓,奈何只能暗约偷期。

仕渊之前被“天外飞仙”吊足了胃口,怎料林家班换汤不换药,演得还是老生常谈的风月戏码。

君实亦是恹恹欲睡,扭头一看,这位花了他十两银钱的小少爷,压根儿没有在看戏,只低头把玩着从普哈丁处买来的匕首。

此匕首弯似新月,刀鞘鎏金雕花并镶有三色宝石,刀柄乃是一象牙雕刻的翅头,精美绝伦。然而仕渊平日被管得紧,手头应当没几个钱。眼下君实荷包被对方拿捏着,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

“少爷,这匕首你多少钱买的?”君实低声问道。

仕渊不知他缘何问起,睫毛扑扇了几下:“要价我也不记得了,总之一百两拿下。放心,没动你一个子儿,小爷我拿自己银票换的。好不好看?”

君实哑然——自家祖传的玉佩在当铺也不过二十两,这纨绔不过在路边一坐,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他伏在仕渊耳畔,啧舌道:“方才找到你之前我四处逛了逛。就在离你五十步不到的摊位上,有卖相同样式匕首的,只要十两,还赠羊皮护套。”

“又一个奸商!”仕渊气得直翻白眼,低骂道,“小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瘟孙吃相太难看,估计早就骑着骆驼跑没影儿了!若他日江湖再遇,定扒了他的骆驼皮给你做大氅!”

二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全然不理戏台上发生了何事,只知蓦地一声雷鸣,全场灯火尽灭,四周陷入黑暗。

台下看客哗然,只见头顶小阁内一架青铜宫灯渐亮。纱帘卷起,里面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身着朝服,应是戏中的君王。

看来“秀秀”与“崔生”的苟且之情,终于在这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东窗事发。

“君王”一声令下,船舷两侧涌出了几个“士兵”。戏台两侧的走马灯亮起,几个士兵赫然变成了几“列”。他们冲到了戏台上的“将军府”后,走马灯熄灭,看客眼前一片黑暗,但听戏台上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良久,屠戮声渐消,“君王”巍然立于二层楼阁内,宣道:“丽妃勾结佞臣,祸乱纲闱。赐酒,驱逐出宫!”

言毕,他拂袖而去,“丽妃”独自登阁,念白凄楚——

“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

唱罢,她饮尽毒酒,艰难地走下高阁。

此时又听戏台上一声大喝:“杀了丽妃回去交差!”

走马灯再度亮起,台上又是人影绰绰。丽妃碎步胡旋,层层裙摆如红芍绽放,纵使已被“刺客”团团围住,却依旧没停下舞步,颇有些凄美。

终于,她倒地不起,乐声戛然而止。就在看客唏嘘之时,另一队人马出现,将刺客们团团包围——正是那将军!

将军一行人皆批甲戴盔,方巾遮面,三两下就解决掉那伙刺客,为丽妃解了围。

他扶起丽妃,将她送到一艘“船”前,让她去海外求生。而那丽妃好不容易才与恋人再会,执意要那将军一同上船,将军却坚决不肯。

末了,他不再争执,摘掉头盔卸了铠甲,取下了遮面的方巾。

这救下丽妃并一路相送的将军,竟是一具白骨!

丽妃轻拂着眼前的恋人,本以为二人可以再续前缘,谁知早就阴阳两隔。

“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

她清唱着辞别将军,掩面痛哭,待长袖拿开时,已是满头白发。拭去眼泪后,她踏上船头,纵身一跃——

刹那间,本欲跳海殉情的丽妃身形一转,向着台下坐席腾飞而来!

丽妃双脚凌空,裙角抚过一众看客,幽香扑面。她上身作飞天状,将手中红绫朝梁上一甩,打了个结,紧接着一扭酥腰,竟坐在看客头上笑盈盈地荡起了秋千!

全场人顿时沸腾,个个不遗余力地拍手叫好,只有仕渊婆娑着被裙角撩过的额头,低头不语。

他一直放在膝上的匕首,消失了。

左侧坐着个老态龙钟的贵妇人,右侧坐着君实。总不至于是这二人偷拿了匕首吧?

狐疑间,他仰头望向那“丽妃”,见她双睛灼灼却不失笑意,身姿轻迅若将飞而未翔,一如林家班徽印上的重明鸟。

-------------------------------------

【1】此句及下文所有女伶唱词,皆取自宋话本《碾玉观音》。

号外号外:豪华游轮看大秀,一票难求找黄牛,精品票根可保留,大秀主演是顶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江湖杂事何处问,茱萸湾上路岐人(下)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