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告假的折子,天还擦黑就送入了宫中的值房。待消息送入宣政殿,才从床榻坐起的皇帝只是摇摇头,道:“常务有司衙门自行定夺,急事送朕这里。”
柏简颔首,跟着笑道:“太子早就该歇一歇了。”
“朕记着,衡衍抵京,就这几日了?”皇帝接过温水,浅浅喝了两口,光着脚站起身,由着宫中侍女为他更衣。
“按小侯爷的信,的确是后日到。但小侯爷的性子着急,只怕不是明日,便是今日了。”柏简想起那飞扬跋扈的王遐王衡衍,也不由得摇头。
“太子告假,你过会儿去传了口谕,就去城门等着。”皇帝坐下身,待长发束起,示意用网巾,与他道:“那小子定是轻装赶路,王家的人都不在京都,侯府里怕他住不惯,你将他带进宫中,就说朕要见他。”
“奴遵圣谕。”柏简躬身应了,待服侍着皇帝出了门,才叫了徒弟跟上,先去传了口谕,再乘马车出宫。
皇帝料事如神,武宁侯家的世子王遐的确是甩开了冗长的队伍,只带着自小跟着的伴当,一路打马赶路来的。
远远瞧见了,柏简便下车,迎将出去,待王遐近前,一把拉住了缰绳,略弯着腰,笑眯眯道:“中贵人,难不成我的皇帝姐夫又猜到了?”
“皇上日夜盼着小侯爷,特令奴在此等候,请小侯爷入宫一叙。”柏简含笑看去,平定蜀州后,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督军。直到王遐请命,皇帝考校一番,蜀州才得了足够份量的督军人选,这一去也是好几年不见了。
王皇后在时,待这个弟弟宽容偏爱,他比太子还小,如今虚岁才二十有四,婚事也是定了下来的。
从前在宫中,柏简待他就多有照拂,王遐并不拿乔,颔首道:“那我随你入宫,叫他回家里去。”
“天儿热的紧,小侯爷可要一同乘车?”柏简接过他的腰牌,替他在城门处核验了,才问。
“不必,路我认得,咱们宫门外碰面吧。”王遐接回腰牌,乘马先行,只留下了个背影。
柏简早有预料,登车吩咐出发,又想起王遐的相貌,不由叹息。
待武宁侯世子、蜀州督军王遐和柏简汇合,一同入宫,宣政殿中的皇帝也得了消息,令人备宴。
王遐脚步飞快,入殿竟是行了大礼,连皇帝也有些诧异。
“皇上,臣自任职,才觉着从前自己实在傲过了头。”王遐站起身,长眉入鬓眸似点漆,一个晃脸,连皇帝也错了神。
眉眼和王皇后,着实太像了。
“虽说皇上的力排众议才允我前往蜀州的,可最初我并不服气,直到平息了几场民乱,才晓得战事中的艰苦。皇上才是我大齐第一名将,衡衍心中拜服。”王遐正了颜色,言语诚恳。纸上谈兵终觉浅,经历的战事,才知此事要躬行。
“姐夫,你放心,甭搭理我家老头,待四哥儿大婚后,我还是要回蜀州的。”正事说完,王遐就没了个正形,道:“我晓得姐夫把我放在蜀州图谋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皇帝一句话堵了好半天,此刻才道:“好。”
王遐又是好一通话,直说得口干舌燥,方道:“姐夫,我想退婚。”
这一日,距离康王大婚还有三天。
太子在东宫,等来了太医院林院首,请了平安脉,确定并无大碍,便与爱妻只论诗书不谈国政,清净了一整日。
穆阳公主让家令杨繁在家中收拾了一处清净小院,给郁离准备住处。到了晌午,正打算歇一觉,清涟拿着从宣城送来的书信,面带喜色。几张纸中,写了入夏后的山中生活,字迹渐渐脱离稚嫩,有了点章法。
康王的母家又梳理了一遍宴饮名单,务必要将婚宴办到全长安第一。而康王午后入宫,见了母亲,一幅即将新婚,喜不自禁的模样。
赵王府终于等来了贺仪,赵王边看边颔首,与赵王妃道:“嗯,他媳妇儿喜欢,他定是高兴的。”
赵诚璋本在家中,得了宫中宣召匆匆入宫,才从柏简的徒弟口中得知,武宁侯世子闹着要皇帝做主,帮他退婚。赵诚璋想了半晌,才回忆起来,武宁侯王基平生只娶妻不纳妾,长女便是先皇后,隔了多少年,才又得了一子。王皇后去时,王基夫妇伤心过度,告老归家,如今都在晋州老家度日。皇帝不放心年少的王遐,便留了他在长安,知他好武,更是着意培养。
三年前武宁侯奏请皇帝,为王遐指婚,女方好像是……曹家的姑娘?
赵诚璋想到他的脾气,也扶额露出无奈的神色。
宣政殿里闹成一团,还未进门,赵诚璋就听到年轻男子喊叫的声音。
“姐夫,我不娶她!反正我不娶,说什么都不干!”
赵诚璋进门之际,皇帝气的脸都白了,一盏茶正砸了过去。
王遐跳脚,想也不想,躲在了赵诚璋的背后,缩着脖子,拿眼偷看,口中仍不肯服,道:“我都没见过曹家姑娘!”
赵诚璋挺直了脊背,拱手道:“义父,请恕臣无法全礼。”
“快给朕绑了那小兔崽子!”皇帝挥着手,道:“别留情!”
王遐道:“哼!她才打不过我!”语罢转身欲走。
赵诚璋一个弓步后退,双手也不晓得怎么动作,小侯爷白着脸弓着腰转了回来,皱着眉叫:“宋璋!撒手!”
“取绳子来。”赵诚璋被他叫着本名,连眉头都没有变化,等殿外的控鹤拿来了绳子,果真将才回京都的小侯爷王遐绑了双手,一把抓着带进宣政殿的正中,才道:“你的婚事,皇上赐过婚下了旨意,怎能由你出尔反尔?莫不是在蜀州管不住自己,沾花惹草不好交待,才非闹起来?”
柏简正给皇帝顺气,王遐瞪眼看过去,见她一身利落武服装扮,又想起从来都打不过,如今还是打不过,不由气结,道:“你可别乱说啊,若叫我老子知道,那得打断我的腿。”
武宁侯治家极严,王遐已算骄矜着长大,但沾花惹草,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小侯爷,你该知晓,便是皇上不顾旁的,真为了你出尔反尔取消赐婚,那曹家姑娘今生该怎么活?”赵诚璋瞧着他的眉眼,也想起了王皇后,才耐着性子,道:“若你不肯,赐婚前就该上书,如今几年过去了才来说,可不是磊落男儿。”
王遐自知理亏,站着沉默半晌,才低声道:“你怎知我不曾上书?彼时我正平民乱,整日价在山里爬。我真的写了奏疏,但因军机延误了,不等送到京都,姐夫赐婚的诏书就晓谕天下了。”
皇帝方才被他顶得不行,这时候才听来一句好话,不由叹息,道:“衡衍,无论当初为何延误了,朕等了大半年,不曾见你反对,才下旨赐婚的。曹家姑娘因父亲去世,守孝三年,明年便到时间了。朕晓得你今日闹起来,是不想耽误了她。但……曹家家门不高,曹家姑娘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武宁侯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得她双亲松口,又请朕赐婚,以示郑重。”
“衡衍,婚事乃大事,朕不能答应你。”皇帝严肃道:“你既不是心有所属,何不待来年见见曹姑娘?你晓得朕对你的事,都是郑重以待从无敷衍的。”
王遐本就是憋着气进宫,宣泄了一番,又得皇帝好生解释,他自三言两语中,得知曹家姑娘不易,已然心软了,只是面上过不去,便顶着皇帝,道:“若是见了面我还不喜欢呢?到时候我拖着不肯,姐夫你不能怪我!”
京都中,曹家姑娘的名声不显,但也极好,清冷又知书达理。赵诚璋一念及此,看向皇帝,果然皇帝胸有成竹。
“别以为朕不晓得你那花花肠子!曹家姑娘如今在老家蒲城守孝,你不准趁机去打扰了!”皇帝啐了他,道:“你就给朕老老实实住在京都。”
“诚璋,四哥儿大婚的时候,你给朕看好了他。”皇帝看向赵诚璋,道:“朕宣你进宫,也就你敢绑了他、能绑了他。”
“久不见小侯爷,也是……”赵诚璋摇摇头,终于忍不住笑了,道:“小侯爷的武功是有长进,只是不肯防着自己人,是我偷了巧,有胜之不武之嫌。”
王遐面上通红,他从前打不过赵诚璋,这次动手,看来今后也是打不过的。他这人坦荡,背过身道:“外甥女,不管怎么着,我没打过你,也认了理,现下可能给我松开了?”
赵诚璋眉心一紧,王遐是王皇后的亲弟弟,他们这一辈的确都得叫他舅舅。但见皇帝微微颔首,便给他解开了。
王遐揉着手腕子,额上的网巾也松了,他道:“姐夫,我饿了。”
皇帝啐他:“就知道吃。”
话是难听,但备下的菜肴,都是王遐从前喜欢的。蜀州闷热潮湿,他又吃不惯,个子长高了,却比从前还瘦一些。
席面一张圆桌就够摆了,皇帝、赵诚璋、王遐三人围坐,边吃边说些军务。
皇帝是马上天子,随便提点几句,二人都受教。一顿饭后,王遐才服了软,别扭着轻声道歉:“皇上,臣借机胡闹了。”
“听得了劝,朕不在意你这般闹。”皇帝不舍,却也不敢多看他,道:“朕有事,你们自个儿聊聊,便都歇着吧。”
从赵诚璋引出别的人物,王遐和穆阳私交更亲密。但赵诚璋揍遍皇室,也是真的。连王遐都揍,何况赵王、康王、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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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回